那男子和女子看起来都极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
突然,一阵风吹过,一片枯叶颤颤落下,恰好落在女子如乌缎般的鬓发上,于是男子停下,转身,用最轻最柔的动作帮女子拂走落叶,并替女子仔细理好微乱的发丝。等做完这些后,男子看着女子的双眸温柔一笑,两人继续缓步前行。
那男子的眼神带着痴缠,似乎天地间仅有眼前的女子才是鲜活如葩。
等走近了,江可漾才看清,那女子有着娇俏的容颜,如二八年华的少女,肌肤胜雪,眼眸含水。男子面容和善,儒雅秀气,又因有一双斜斜飞逸的眉而平添了一分好看的英朗。
真真是一对般配登对的人儿。
两行人碰面,彼此点头致意,那男子似乎知道魏少蓝不愿多谈,只是告歉:“魏少,小宋捕快,这位姑娘,内人还有身孕,不便久留,先失陪了。”
见魏少蓝点头后,那男子又吩咐黄管家:“送魏少他们去蓝怡居。”
黄管家忙称是。
于是那男子又小心揽过女子,臂弯环上女子依然纤细的腰身,缓缓走远。
就在两行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江可漾看到了男子发白的指尖。
偌大的亓官府,兜兜转转,终于到了蓝怡居。
跨进院落的时候,江可漾看了一眼院门上的匾额,赞道:“好漂亮的字!”
于是宋穆和魏少蓝也抬头看,恰见那字十分秀致,柔内含刚,巧而不矫,果然好看。
黄管家在一旁笑,笑声里有股自豪:“那当然,这是我家小姐写的,看过的人没有不夸上一声的。不止这个,全府的匾额都是小姐写的。”
“小姐?”魏少蓝突然开口,“倒未曾听说贵府内有新出生的千金,或是未出嫁的姑娘。”
黄管家一拍脑门,笑道:“瞧我这脑子,又叫错了,我说的小姐就是我们夫人。我是看着我们夫人长大的,叫了二十多年的小姐,都改不了口了。”
江可漾听了想要开口问些什么,被宋穆一个眼神制止了。
魏少蓝没有再问,负手抬步,率先进了蓝怡居。
“三位,老仆就送到这里了,请三位稍作休息,申时家主会在细草园摆酒,会宴提前到来的宾客。”在离厅堂还有十步远的地方,黄管家停下禀道。
魏少蓝嗯了一声表示知道。
黄管家却没有退下的意思,只听他特别叮嘱:“各位可以在府内随意散步赏景,但西园是暂时封住的,请切勿进入。”语气带了丝强硬。
说完,躬躬身,就出门赶往府门口接待下一位客人。
看着黄管家匆匆离去的背影,江可漾愣了愣,然后回神,跟着宋穆和魏少蓝进了屋子。
屋内收拾得很干净,摆设雅致,没有大金大银,却处处细腻,上好的黄梨木桌,无瑕的篣葸竹屏,最妙的是厅堂一面墙上有一排琉璃做的小瓶,风过就会叮当作响,那之下有一个花旦的脸谱面具,粉腮杏眼,竟与路上遇到的女子有七八分的神像。
江可漾一进厅便问:“我们不去见亓官家主了吗?”总不该失这个礼数吧。
魏少蓝在桌旁坐下,天青色的衣衫依旧,却在这间屋里显得那般融洽。
他没有说话。
倒是宋穆在另一边坐下,接了话:“刚刚不是已经见过了。”
“什么!”江可漾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凑到宋穆跟前,“你是说刚刚那对小夫妻就是家主和家主夫人?”
宋穆笑:“半点不错。”
“原来这么年轻啊,我还以为是少主呢。”江可漾喃喃道,“这下好了,黄管家称呼家主夫人为‘小姐’终于有代入感了……”
宋穆已经撑不住笑了起来。
“这次生日宴不过是亓官家主亓官极的二十五岁生辰罢了。”魏少蓝解释道。
“那亓官极和他的夫人感情是不是很好?”江可漾问着,回想起亓官极发白的指尖。
只有特别害怕失去,才会用力抱那么紧吧。
“听说亓官夫人闺名唤作莫云妜,原是对面莫府的大小姐,和亓官家的两位少主自小往来,可是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那莫小姐爱唱戏,却又不能真的进戏班子,亓官家的两个少主还给她亲自搭了个戏台。你说感情能不好吗。”宋穆起身,踱到墙边,凑近去看那脸谱,“哈,果然是照着莫小姐的样子描的。就是可惜了莫小姐自嫁了亓官极后再不开嗓了。”
江可漾听着,却觉得哪里不对劲。
“亓官家原来是有两个少主?一个亓官极当了家主,那另一个是谁?又在哪儿?”
江可漾学得很快,已经在像魏少蓝一样从一段话中抓重点了。
宋穆转身,眉头稍稍皱起:“这个,我的确不知。”
又看向魏少蓝:“魏少?”
“死了。”
“死了?”宋穆和江可漾一起惊声道。
魏少蓝这才用平淡的嗓音说道,似乎一个人的生死就是如此平常。
“在亓官极和莫云妜成婚的第二天,出猎时不慎坠崖。名字是亓官替,庶出。”
宋穆垂头,边踱回桌旁,边低声念叨:“哥哥成婚,弟弟就死了?”
倒是巧的很。
突然,魏少蓝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不一会儿,脚步声传来,有几个小厮提着饭盒在门外停下,得了许可后,进来把午膳摆上桌,八菜两汤,还算丰盛。
宋穆刚要迫不及待地下筷——魏少倒是不在意别人比他吃得早,江可漾突然一叫:“哎呀,八菜两汤!刚好十个盘儿,是不是暗示着什么?”
“噗哈哈哈!”宋穆一愣,反应过来以后已经笑得捂着肚子趴在椅子上了,“我的表妹啊,太可爱了!这可是在被害人家里啊!哎呦我不行了,过来扶我一下啊,哈哈……”
江可漾可没空管宋穆行不行。
她偷偷抬眼看了眼魏少蓝,见他也嘴角翘起,才放心的夹起一块香酥鸡放进嘴里。
午饭过后,宋穆陪着江可漾去挑房间,江可漾自然是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
宋穆看着表妹无比纯真无忧的背影,微微一笑,回头向坐在椅上静静思考的魏少蓝道:“和漾漾一起,魏少的话和魏少的笑也多了不少啊。”
魏少蓝后仰在深红的椅背上,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一下眸子。
等了半晌,宋穆依旧笑着,就要跨出门槛。
“宋穆。”
魏少蓝却突然叫住他。
宋穆偏头。
“在亓官家,我心口的疼更加深几分,似有不好的预兆,而和江姑娘说话却可以减轻十之一二。”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暗淡,“但是并不能完全消失,所以放心,江姑娘并非我要寻的人,我也不会把她扯进来。”
摸摸胸口,灼烧般的疼痛像是要冲破皮肉,奔涌而出。
阳光充盈下,院里的少女已经在看第二间屋子了。
收回目光,宋穆完全转过身来,看向魏少蓝:“魏少,你错了。”
“我从未有这般意思,如果和漾漾说话能减轻你的痛苦,那就多说些吧。我不介意,漾漾知道也会很开心的。”
接下来宋穆的话让魏少蓝的眸子陡然转亮。
“魏少,这些年,不,这辈子,我宋穆都把你当做亲兄弟。”
“想必你也是的。”
晚秋的风已经带了很多凉意,江可漾抓了件薄些的披风搭在臂上走出蓝怡居。
魏少蓝和宋穆去拜访江湖上的前辈了,毕竟十年前的事情被压得十分紧实,若想知道具体经过,唯一可靠的途径只有那些亲身经历的人了。
虽然被叮嘱好好待着,但依江可漾的性子,不能跟去旁听便罢了,还要闷在屋子里?
不干!
所幸亓官府里的景致是真心不错的。
看着一路花草,江可漾又想起了那瓶蓼蓝粉末,不禁暗自思忖,难道凶手真的是随手找了最易得的蓼蓝?如果不,那又为什么必须是蓼蓝呢?
不知不觉间,顺着蝴蝶兰围出的路,已经走到后花园了。江可漾四处环顾,看到一弯半月状的明净小湖,湖边有亭,亭中有人。
那娇小的人影十分眼熟。
江可漾想了想,知道了,那不就是亓官夫人嘛,或者说莫云妜莫小姐。
心灵手巧,又写得一手好字,重点是脸蛋还生得极漂亮的女人,是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
于是江可漾心底突然生出对那个女子的喜爱和好奇。
她把步子放重,走向亭内,笑道:“亓官夫人,水边凉气重,你有身孕还是不要站太久了。”
莫云妜闻言转身,两只手还停留在仍旧平坦的小腹上,一身湖蓝襦裙衬得面庞娇美,水盈盈的杏眼在看清来人后轻轻弯起,腮旁绽出一朵梨窝:“江姑娘。”
这声音……如同梨花落雨般零零娇弱,又似春日黄鹂般婉转清脆,有一种独特的楚楚韵致。果然是唱戏的好嗓子。
明明还是个漂亮的小女孩子嘛!江可漾睁睁眼睛,觉得莫云妜实在应该和自己一般大。
见江可漾小心翼翼地过来扶她,莫云妜又笑了:“不妨事的。”这样说着,还是顺着江可漾的手坐下,倚住了漆红的栏杆。
“夫人几个月了?”江可漾开了话茬。从没有跟江湖人打过交道,但与一个母亲谈起她的孩子总是没错的吧。
果然,莫云妜淡笑着说:“不过是前些日诊出来的,两月大了。”说着,双手又轻轻覆上肚子,竟真有了几分母亲的柔情。
看着这一幕,江可漾正觉得美好,却忽的想起一件事来。
那么呵护妻子的亓官极怎么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