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仇人相见
程落楚合了折扇,脸上笑意更浓,却没有半分汇聚到眼底,那双眼反而让人看得不寒而栗。
只听他冷声说道:“我还知道尊称你一声凌霜君,没想到凌霜君却还像从前一样,一点不懂礼数。”
询阙面色不改,淡然反讥:“礼数无所谓懂与不懂,要看对方值与不值。”
程落楚还露着的半张脸上闪过一阵怒不可遏,随即又压制下来,语气由愤怒急转成讥诮,“没想到凌霜君也会来这等世俗之地游玩。想必是余生不多,想找些不一样的乐子吧!”
姚津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此人语气不善,说出的话,更是没良心。
不待询阙张口,姚津已上前一步道:“你瞎扯什么!怼人怼不过,就咒人早亡。卑鄙小儿所为!”
程落楚的目光原本一直在询阙身上,突然见个无关紧要的人冲了上来,不由地呆了片刻。
接着,他又饶有兴致地嘲讽:“凌霜君,这是从哪儿得了个刚炼出人形的小妖?想当年你我同窗时,谁不知道你凌霜君眼高于顶,把谁都不放在眼里。没想到啊!原来凌霜君喜欢这种呆头呆脑的。”
“你说谁呆头呆脑!”姚津一不掂自己的斤两,二不怕事儿大,两个大步冲上前去。后旋踢已经是跃跃欲试了。
询阙见状也赶忙上前,一把将他拉了回来。同时喝道:“姚津!”并微微冲他摇了摇头,神情十分坚决。
姚津立刻读懂了询阙的意思,看样子这程落楚功夫不弱。肯定不是他几个后旋踢能震得住的。他意识到自己莽撞了,不敢再造次。委屈地缩了下头,退后了一步。
询阙安抚了姚津,嘴角一勾,将脸上的孤傲收了几分。他转头看向程落楚,坦然道:“不错!我就是喜欢这种没有心机,没有恶念的小妖。他一心护着我,我也愿一心顺着他。今日他童心不泯,只是想进这红尘谷瞧瞧热闹,还请程兄行个方便。当年询阙多有得罪之处,在此赔礼了。还望程兄海涵。”
询阙说着,弯下身来向程落楚认认真真,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这个大礼,可把程落楚整僵了。他显然没有想到询阙会有此一举。看着询阙的表情,像是见了鬼了。
好半天,他才缓过些神。又把目光落在姚津身上打量了几番。不仅像见了鬼了,简直是撞了邪了。
又顿了一会儿,他才若有所思道:“你——你再说一遍?”
询阙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再次躬下身来,一字一顿道:“我询阙当年多有得罪,在此——”
忽然,刷地一声,询阙的声音一下子被打断。
程落楚六神归体,诈尸一般,手中折扇展开一挥,直接向询阙面部飞来。
询阙忙向后仰身,抬手一挡。反应虽快,扇页仍在询阙手背上留下了一道露骨的血口。
这一幕来得太过突兀,在场之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姚津第一个反应过来,一个大步挡在询阙身前,怒道:“无耻!别人向你诚心诚意道歉,你居然偷袭?”
程落楚不以为然地一笑,缓缓摘下自己脸上的半张金龙面具。一道丑陋的疤痕从耳根直到唇角。此时,那唇角邪魅地勾着,让整张脸看上去更加阴鸷恐怖。
程落楚看着询阙,轻飘飘地说:“凌霜君若真是诚心道歉,为何要躲呢?方才这道伤口,要是落在了你脸上,咱俩的恩怨就真的两清了。”
询阙将带伤的手背,置于唇畔,缓缓向那伤口吹了一口气。血渐渐凝住,但仍是一道触目惊心的疤。
姚津看着那伤疤,胸口沉闷,像是看到无瑕的美玉生生裂出一道残纹,惋惜得直想捶胸顿足。
这股怒气,不撒不行!
他肆无忌惮地向程落楚吼了起来:“你这张脸,没这道伤,也不如人家一只手好看。划在人家手上,怎么就不算报仇了?依我看,你还赚了呢!”
程落楚的怒气也凝了上来,他将面具戴回脸上。正欲反唇,就听姚津继续筛豆子一般嚷嚷道:“你看你看,你戴上面具反而好看多了。要我说,你有没有脸上那道疤,都该戴着这面具。长得丑就是长得丑,别把责任都怪在伤疤上。像我们这种长得好看的,才值当为脸上的疤报仇血恨。像你这种本就歪瓜裂枣的,一道疤还帮你增光添彩了呢!”
这段话不短还不断,程落楚几度张口都没能插进一个字。他的脸是一阵青一阵白。
只是听到最后,他脸上的神情变得不好描述。像是怒火中烧时,被人挠了下痒,好笑又一时笑不太出来。
不只程落楚,在场的护卫们,神情也都变得古怪。
姚津也觉察出哪里不对,可他却反应不过来哪里不对。只得求助地看向询阙。
不成想,询阙的神情也有几分尴尬,若有意若无意地避开了他的直视。
这时就听程落楚轻笑了两声,怒气散尽,展开折扇又自在地摇了起来。语气又变成了那种不怀好意的讥诮。
“凌霜君的喜好,还真是出人意料。也罢!君子成人之美。二位既然选在我这里逍遥快活,我哪能让凌霜君败兴而归呢?”
程落楚说罢,向身旁的心腹递了个眼色。那心腹犹豫了一下,用眼神与程落楚交流了几个回合,最终还是忧心忡忡地让开了门。
询阙见状,一言不发。连个虚情假意的“谢”都没有,直接领了姚津就走了进去。
身后,那个犹豫的心腹忙支会程落楚,“老大,那个小妖没有妖灵石啊。”
程落楚不屑地哼了一声,“一个刚得人形的小妖,能翻出什么浪来。再说,那人死期也不远了,就当我最后尽一次同窗之谊。”
程落楚话音不高,但不偏不倚地全落在了姚津耳里。
姚津听得心中一凉,难道他说询阙余生不多,并非是诅咒?
姚津突然感觉慌乱不安,他忍不住拉起询阙问道:“询阙,他为什么说你死期不远了?你——你是有什么不治之症吗?”
询阙回过头来,神情寡淡,无喜无忧。说话语气也十分随意。“一千年前,我与他同窗之时,他也是这么说的。如今一千年过去了,我不是还活着?”
姚津听了松出一口气,脑子一转,又开始笑自己傻。
自己是男主有光环,人家男二没有吗?Break不会让自己死,难道会让询阙那么容易死吗?自己真是杞人忧天。有这功夫,还不如多操心操心两人之间的感情线,怎么能一步登天。
姚津想到这里,微微垂下头,紧张兮兮地用手指蹭了蹭鼻尖,神情踌躇了好一会儿,终于问了出来。
“询阙,”他说,“方才你和程落楚说,你就喜欢我这种没有心机,没有恶念的小妖,是真的假的?”
询阙平静的表情一下子泛起波澜,一言难尽地向四周乱扫,好一会儿,才吐出两个字,“愚蠢!”
说罢,他已不再理会姚津,自顾自向前走去。
姚津被骂了一句,又被丢在后面,却也没功夫生气。
他撇着嘴沮丧地挠了挠头,“愚蠢”这两个字,他解读不了。是说他蠢得假戏当真呢?还是说他蠢得明知故问呢?姚津觉得两者皆有可能。
但又不好意思再这样刨根问底了,于是追上去,换了个口吻在嘴里嘟囔道:“你别误会啊!我就是想确定一下,你对我有没有非分之想。”
询阙像是看出了他的小心机,耐人寻味地扫他一眼,却不置一语,像是故意让他猜。
这让姚津心里恼火不已。一大车的牢骚在他唇下翻腾不止。
要不是为了走剧情,我管你对我有没有非分之想!但一本小说感情线总要有始有终。你迟迟不对我动心,我这感情线得走到何年何月去?
可这些牢骚他自然不能说出来,只得放在口中嚼到没味儿,再自我安慰道:罢了!谁让我是攻呢!我得让着他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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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路再无话,沿着官道走了小半个时辰,便隐隐听到人声嘈杂。
姚津探头望去,就见前方一道城门,守城的军士披着铠甲,蹬着长靴。与红尘谷入口处,薄衣长衫的护卫截然不同。
过往诸人大多穿着粗布短衫。有挑着扁担卖菜的,有赶着马车运粮的,还有砍柴的,算命的……总之一派人间烟火气,好不热闹。
这虽然不是姚津熟悉的情境,但依然让姚津生出一种回乡的感觉。肚子都隐隐咕噜了起来。脚下不由地加快,没一会儿,便入了城。
此时再看,城里更是盛世繁华。店铺琳琅满目,行人笑语欢声。酒肉香四溢,还不见路有冻死骨,让他有一种穿越盛唐的感觉。
这一刻,他开始感谢Break了。这场大梦,他愿意再做个三天三夜。
很快,他的鼻子就把他引到了一个烧饼摊前。滋滋冒油的声响,酥脆金黄的饼皮,把他的口水勾得咽了几次咽不净。
他像个初次逛庙会的孩子,急得把渴求的目光移到了询阙身上。意思再明显不过:给钱啊。
询阙看着他,却一动未动,眼神里居然是毫不掩饰的疑惑。仿佛在说:你瞅我干啥。
姚津顿觉不妙。他猛地又想起,询阙身上可谓穷得叮铛,一两碎银都没有啊!
或许,衣服的夹层里有银票?
姚津带着这点念想,不甘心地走回询阙身边,小声问:“你有没有银两?”
询阙一脸理所当然,回道:“没有妖带银两出门。那没用的东西,随身带着干什么?”
姚津彻底绝望了,张大了口却说不出话。怎么个意思?费半天劲进来了,只能看不能吃?这不更折磨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