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司枢看了一眼手表,正当中午,这时间点说来尴尬,倒也不是出自他,他只是莫名地在替这家人觉得不妥。
“先生,请先说说大概情况以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秦司枢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这家人只是把他叫进了这间房间,连杯茶都没人送进来,青年在家里是什么待遇已经通过这些细节显而易见。
“我叫白绛非。”他对秦司枢的这个称呼不太满意,主动说出来自己的名字,并从柜子里拿了一瓶矿泉水给他,“四年前,我刚读大学,那时候那所学校里的人,我是一个都看不上眼,当时住的双人间,我跟另一个人住,他跟我不一样,他是看上去就很好相处的那种人,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这种态度加上他家里还有点底子,在学校里混得风生水起,直到大三。”
白绛非突然停住了,眉头紧锁,像是忽然陷入了极度的恐惧,秦司枢没有出声,而是默默地等他继续开口:“我也会孤独,我也会想要一个能听我说话的人,他虽然不会只对我笑脸相对,但好歹也会给我所谓大爱,我以为他是真的纯真,像他那样的人,应该是会安安稳稳度过这一生……”他有些轻微的发抖,显然接下来并不会是一段普普通通的回忆。
“大三有很长的实习阶段,我们的在校时间经常被错开。有一次我回学校拿资料,却看到警车停在宿舍楼下。双人间的宿舍也就那么几间,我就随便扫一眼,也能知道人群集中在哪个房间,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吗?其实没那么激动还挺平和的,我想八成是被偷东西了,毕竟宿舍里随便一样摆件的金额都足以报案,但当我看见鉴识人员拿着塑料袋出来的时候,我的脚在不自觉地后退,那是什么东西,我想作为医生应该很清楚,一把手术刀,上门沾满了……这还不止,陆陆续续都有利器被拿出来,我其实可以立刻走人,但我还是想看看那个人怎么样了,有没有事?于是我挪到房门前向里面看。”
他突然看着秦司枢,问道:“医生,你见过XS现场吗?”
“见过。”
“我当时就腿软了,那间宿舍,从八万一年的天堂,变成了一个地狱。因为我也住在里面,警察找我去录口供,这时我才知道,那个人没事,有事的是平日里跟他关系很好的学生会主席。我当时还替他辩护,说他平时这么温和的人,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解,就算不能减刑,也考虑保他一条命。但当我花了大力气再次见到他时,他不再是他了,或者说,那才是他。”
“我至今还记得他说的话,他后悔,后悔选错了方式,如果能选择一个隐秘的方式,或许不会暴露地那么快,但当时他太兴奋了,没有忍住,以至于暴露了一切。什么样的人才会这样想法,你能想象吗,医生?”
秦司枢推了推眼镜,道:“所有人觉得他是个好好先生,但其实并不是,恰恰相反,他极度不适应这个社会和环境,当年的案件曾经被列为事例,他伤害的不止一人,而是在一年内持续发生了很多起,手法不同,通常较为隐蔽,没有规律,并且常常是非意识的。具有高度攻击性,无羞愧感,行为无计划性容易受本能以及情绪驱使,不能适应社会,属于典型的***型人格障碍。”
白绛非靠在沙发上,无力地回答:“没错,当时判决也是这么说的。”
“之后呢?关于你的事。”
“呵,我当然是被吓到了,一个脾气好到近乎圣人的存在,转眼间变成了bt,我只是个普通人,我能坦然接受吗?不能,那不是普通的凶案。宿舍也不能待了,学也没办法上,甚至连毕业证书都没拿到,我就像是落荒而逃,仿佛这个学校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浓浓的腥味。而我也变了……”
“你变得狂躁,不安,对身边的人充满了不信任,并且时常暴力相向。”秦司枢心想。
“说实话,在你来之前,我都已经做好了把你打出去的念头,可你一进到这个房间,我的心好像突然平静下来了,换做是之前,没有一个医生能进到这个房间,更不会像你一样完好地坐在沙发上。”白绛非其实没打算说这么多,可待在秦司枢身边,似乎总有一种安全感与舒适感,让他仿佛回到了事发之前的那种感觉,甚至比那时还要安心。
“无妨。”当秦司枢听到这句话时,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他不承认自己有着所谓的人格魅力,至少对象也不会是一个男人,而他身上的味道,对普通人并不会奏效。
楼下,这家的主人显然也在等待着什么人,仿佛楼上的事只被禁锢在那个空间里,客厅里依旧热闹,丝毫不受影响。
“老爷,裴先生到了。”
坐在主位的中年男人慢慢起身,他不需要往外走,只需要站着等待就好,这是他作为年长者的特权。
“白董,久仰。”裴俨微笑着跨进门槛,身后的助理将礼品递给管家。
“裴总才是百闻不如一见的年轻后浪,不好意思,因为我腿脚不利索,只能麻烦你到寒舍来走走,坐。”白焱示意下人倒茶,他约裴俨过来,自然不是为了聊天取乐。
而反观裴俨的感受,要说寒舍那可真不是谦虚,倒也不是说它不气派,只是这物质跟上了,所谓“风水”却是阴险到了极点。
“应该的,周靳,给白董那份文件。”这地方他是一分钟也不想多待,恨不得赶快把事办完,但话说回来,他又觉得这屋子里有一种熟悉的味道。
楼上,秦司枢的后背冒出一层薄薄的汗,忽然之间,他感觉白绛非像是变了一个人,从茶几下方拿出一包烟,抽了一根点火。
“医生,你的问题差不多了吧?”他把脚搁在茶几的玻璃面上,懒散地躺着。
“我有了一个初步诊断,具体的请到时候来一趟医院,那里设备齐全,结论会更加完善。”秦司枢将自己的东西整理好放进包里,表面上的平静虽然掩盖了内心的慌张,细思之后他仍然觉得疑点重重,并且白绛非的态度似乎一直在改变,很诡异。
“医生,”见秦司枢要走,白绛非突然站起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我并没有要你走的意思,你问完了就该我了。”
秦司枢下意识挣脱了一回,可惜没什么作用。
“医生,你不是普通人,对吧?”
“我是。”
“不可能,”他的脸突然靠近,“普通人不可能会有这种……香甜的气味。”
“放开!”
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内,这是他第二次被像这样扣着,说实话秦司枢感到挺不舒服的,就像是所有事情都在同一时间一股脑儿地向他冲来。
他拼尽全力将身体向沙发砸去,过程中一不小心踢翻了旁边的摆件,清脆地碎在地上。
这间房间的楼下是仓库,而客厅在比较远的地方,再加上人声吵吵闹闹,很难让人发现。
“确实是会让人上头的味道。”白绛非笑了笑,算是发现了一个意外的收获。
“你做什么?”秦司枢使劲儿想推开他,效果甚微,这不符合正常逻辑,他好歹也是个正常男人,不可能与他差距太大,只能是……
两人突然停于僵持,直到门锁打开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裴俨本来借口上厕所,实则为了看看这房子到底有多邪乎,没想到一上二楼就听到了动静,并且越是靠近这间房间,那种熟悉的气味就越浓郁。
秦司枢偏头看着突然进来的男人,隐隐有些惊讶。裴俨面不改色地走进房间,还顺带贴心地关上门。
“不好吧,白少爷,能请你先起来吗?”裴俨看着秦司枢发青的表情,制止了白绛非的动作。
白绛非嗤笑一声,从沙发上离开,显然对这种结果非常扫兴。
恢复自由以后,秦司枢拿起自己的东西就往门外走,在与裴俨擦肩而过的同时轻轻说了声谢谢。或许这件事还是该从案件入手,看白绛非的这种样子,不像是需要心理医生,反倒是他必须为医院的名声和利益负责。
咔嚓一声,门再次被合上。
“裴老板,您有何贵干?”白绛非重新赖回沙发上,态度像是无聊至极。
“没什么,正好路过。”裴俨板着脸回答道。
“您可不是见义勇为的人。”白绛非不小心笑出了声,这可是他听到过最滑稽的事,传说中铁石心肠的裴俨会因为正好路过进来搅局?绝不可能。
“哎,医生,有结果吗?”秦司枢气冲冲地跑下楼梯,路过客厅时被白焱叫住了。
“贵公子的情况我需要回医院再分析分析。”说完他就朝门口走去。
“需要送您吗,秦医生?”管家好心问道。
“不用了,谢谢。”
秦司枢跑出了小区才缓缓放慢脚步,他回过神来,发现这事疑点重重,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拨了电话:“院长,我想请半天假。”他向院长搪塞了一大堆借口,可以说是花了他所有的说谎能力才勉勉强强地圆了过去。
回到家里,他把包往茶几上一甩,坐在沙发上,再次拿出关于白绛非的资料,并且尝试在网上搜索。
两年前的梵城大学的案件,也可以说是梵城大学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恶劣行径,大三学生在一年之内残害了多名学生,这件案子在当时引起轰动,秦司枢虽有耳闻,但并没有深入了解过。因为当时嫌疑人已经认罪,有些疑点就被当成小细节忽略了。
譬如当时被认为的凶器是现场的手术刀,但被害者的身上却还有其他伤痕,甚至在他体内,检测出了其他人的体*。但由于这个问题涉及私人领域,又显得与案子无关,嫌犯已经认罪,就没有追查下去的必要。
“你在看几年前的案件?这也与你的工作有关吗?”何鹃凑过来看了几眼。
“嗯,我今天去了一个患者家里,他应该也算是……这案子的受害者吧。”虽然大多数人都是那么觉得,但秦司枢却逐渐改变了原来的想法,从白绛非后来的情况来看,他不是普通人,或许他再那起案件中也有着不为人知的身份。
“这个案子我勉强关注了整个过程,因为我在打工的酒吧里见过那个受害者,对顾客印象深刻的原因有很多种,你知道我是因为哪一个吗?”何鹃问道。
“哪一个?”秦司枢暂时没心情跟她开玩笑,语气里也希望她能够直奔主题。
“他是个好学生,学生会主席,这些都是学校里至高无上的荣誉,但他还有另一面,他甚至跟林烽发生过短暂的关系,那时的林烽还只是个不太红的小艺人。”何鹃不屑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