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的帐篷群就像一个迷宫,陆子骞这个伤残人士拖着伤腿闯了几个帐篷才找到目标,深深地觉得这顿大餐不值,自己好好的“11路”都坏了,变成了“K路”——因为一条腿站不直……
拉开帐篷帘儿,走进去的时候,泥泞的鞋底在雪白的地毯上踩了一个脏脚印儿。
陆子骞默默缩回了脚,迟疑地瞄了一眼眼前人。
龚铎坐在一张雪白的小床上,背靠着床头,捧着一个平板电脑,插着耳机在看一个什么视频,许是门口吹进来的小风惊动了他,他纡尊降贵地转过小半边脸,一双凤眼在昏暗的小灯下反射着晶莹的亮光。
这么一瞬间,他脸上的神情几乎是动情的。
陆子骞一窒:这小子不会在看那什么片儿吧!
龚铎脸上那动情很快消失了,看清来人以后皱了皱眉,冰冷道:“杵那cos电线杆呢?”
“有我这么帅电线杆吗,”陆子骞反驳了一句,目光直往龚铎手中的平板电脑上瞄,无奈距离太远,实在看不见上面在播放什么,不过从那个小表情来看,估计八九不离十,“你看什么呢?”
龚铎忽然把屏幕摁灭。
瞧瞧!这就是做贼心虚!
陆子骞乐了,“不用遮遮掩掩,谁没看过似的——叫我来干什么?”
龚铎挑起了眉毛,不答反问:“我还想问你跑来干什么,专门污染我房间?”
陆子骞这才发现自己搞错了,周见没说叫自己来伺候龚铎,是自己被龚铎奴役过头,先入为主了。
这……这特么的,果然习惯是人生路上可怕的陷阱,一不小心就要栽进去啃一嘴臭泥。
陆子骞把脚收回:“没事了,误会。”转身,重新掀开门帘要走。
“回来。”
陆子骞浑身一僵。
不就是踩了一个脏脚印,雨衣往地毯上滴了一片雨水吗?
又要想办法整自己了?
陆子骞嘴角抽搐,打起精神准备应付接下来的明争暗斗。只听见身后的龚铎问道:“腿怎么了?”
陆子骞蓦地回头,对这个问题感到万分意外——这洁癖精今天没发烧吧?会关心人了?自己不是他高价雇佣的受气包兼万能小太监吗?!
陆子骞古怪地看着他,打算看看他是不是真病昏头了:“雨太大滑倒了。”
龚铎沉默了一会儿,把手里的平板放在一边,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点为难,方才脱口而出的“回来”收也收不回,让陆子骞进来,又会弄脏地毯。
陆子骞见他半晌不说话,只当他随口一问,毕竟这小子才没那么好心,脑子有问题才会……
“把雨衣脱了挂门口,过来,我看看你的伤。”
陆子骞:“……”
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应该互相伤害才对么?
陆子骞活像看ufo一样审视龚铎,几乎以为龚铎烧坏了脑袋,真挚地问:“敢问,您是被夺舍了吗?”
龚铎搓了搓指间的耳机,抿了抿唇,不知道为什么,方才有一瞬间,居然觉得这混蛋玩意儿的声音跟那个人……很像,忍不住想对他好……
龚铎看着陆子骞又欠揍又俊朗的脸,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少废话……我让你过来。”
陆子骞只得脱了雨衣,把雨衣扔在了门口,又将鞋底在已经脏了一块的地毯上蹭干净,抬脚走了过去,无奈地扒开裤子上的破洞,把破皮的膝盖亮给他看:“看吧,什么小癖好啊,这有什么可看的,喂,我爆料给媒体,信不信又是个新闻。”
龚铎没说话,翻身下床,从床下拖出来一个小型医药箱,又指挥陆子骞找来一张椅子坐下。
陆子骞目瞪口呆:“不是吧大明星,真要给我上药啊?吓得我瓜子都掉了。”
龚铎拆棉签的手一顿,心说我这是在干什么?不过是那几句话声音像罢了,又不会是他……他才不会整天这么欠。
但药箱都拿出来了,再收回去显得神经病,于是折中地说:“有上药的戏,我提前练习练习——别废话,坐好。”
哦。敢情烧昏了头的是自己……
就知道他不会这么好心,敢情拿自己对戏呢,自作多情的毛病得改改了。也好,享受享受被天敌伺候的感觉。
陆子骞于是喜闻乐见地不再说话,拿出手机,点开了自己微博大号。
有半月没登微博大号了。
叮叮当当一阵私信提示音。
陆子骞不点开也能猜出私信的内容是什么——
半个月前,他发微博退圈,热度很大,上过微博热搜——虽然陆子骞现在狗腿子小太监似的职业十分不光彩,可就在半个月之前,他还是一名闻名配音圈的声优。
想到这里,陆子骞扎心地扯了扯嘴角,有点后悔自己坚持了八年的“职业素养”。
打他进配音圈的头一天起,他那把他领进门的老师傅就告诉他,配音是一门语言的艺术,人物的喜怒哀乐要用语言来表达,他们天生是“幕后工作者”,幕布是他们的衣裳,谁要是来到台前卖弄风骚,那都是不穿衣裳的耍流氓行为。
陆子骞别的没在那传销头子一样的老师傅身上学到,这句话倒有样学样。
……虽然后来得知那个所谓的配音老师傅是个诈骗惯犯。
可陆子骞因为这句配音启蒙,坚持八年,始终没有在台前耍流氓——现在想想,要是他在台前露一露自己这张如花似玉的脸,说不定还不会因为声音被全国人民听腻,被公司辞退,导致被迫退圈呢!
观众们听腻了他的声音,最起码这张脸能让人百看不厌吧,靠脸吃饭它不香吗?
陆子骞扎心地垂头,偷看皱着眉的“靠脸吃饭榜样龚铎”,悠悠叹了口气。
心想:我酸了。
如果不是因为失业,自己怎么会落入这个“酬劳一个亿”的陷阱当中呢!
这他妈不是人干的活儿!
陆子骞的腿四平八稳地放在地上,看了龚铎半天,无语道:“说好的给我擦药,您怎么光顾着自己了?您那手消毒消八遍了吧?倒是给我腿分一点啊?果然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龚铎半蹲在地,忍了又忍,看着挂着泥土的泥土的伤口,干脆就坡下驴了,他凉凉地一抬眼皮,“太脏了,我下不去手。”
陆子骞:“……”
瞧瞧,这句话多欠揍啊!!!
咬了咬牙,低声说:“要是我一拳打死你,以我们现在的关系,你的遗产是不是都归我了?”
“婚前协议写的明明白白——不能。”
好气啊。
陆子骞轻轻磨了磨后槽牙,“渣男。”
渣男龚铎笑着把药扔在陆子骞腿上,挑起眉尾,揶揄地盯了他一眼:“扯平了,不让你赔保姆车修理费还不行么?”
陆子骞一愣:“……你知道了?”而后反应过来:“你早就知道,故意让我坐车回酒店?”
龚铎不置可否的笑了。
陆子骞按耐着把碘伏瓶砸在他脸上的冲动,一遍遍告诉自己“为了一个亿,忍!再忍,忍够三年,等合约到期再给这小子开瓢”!
把碘伏瓶盖像当人头拧,恶狠狠地把棉签戳进瓶子里,给自己一团糟的膝盖消毒。
俩人很快恢复了原样——谁看谁都不顺眼,难得心有灵犀地各干各的。
龚铎坐在床沿上,重新端起平板电脑,拔掉了耳机,就在这一瞬间,播放的视频声原滋原味地倾泄了出来。
一个男声道:“配音是一门语言的艺术,人物的喜怒哀乐都要用语言来表达,我们天生就是幕后工作者……”
陆子骞睁大了眼,后面的话不用听,他倒背如流。
……龚铎这洁癖精不是在看片儿?!
特么的,是在听自己以前的录音专访?!听录音专访能听得一脸动情?!真想看看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他,为什么听这个?难道他对自己的配音作品还挺喜欢的?
为了杜绝再次自作多情,陆子骞清了清嗓子,试探地问:“喂,这个声音好听吗?”
龚铎一脸认真地盯着平板电脑,头也没抬,吝啬回给陆子骞一个眼神,“嗯,还行。”
还行?就这?
陆子骞纳闷了,以为凭借这个声线能在龚铎那儿扳回一城呢。不死心地口吐象牙:“你听他的录音专访干什么,不好听你还听,自虐狂啊你。”
龚铎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不好听,这声优的声音挺催眠,没有它我睡不着。”
好吧,陆子骞彻底哑火了。“嘁。”
龚铎又听了一会儿,感觉洁癖又犯了,屋里多一个会移动的“人形细菌”十分难受,于是十分不客气地赶人:“涂完了没有?赶紧走,我要睡了。”
说完,放下平板,拉开了被子准备躺下,目送陆子骞头顶冒火地走了。
他呼出一口气,拿过床头的酒精喷雾,对着空气喷了好几下,感觉空气终于干净了起来。
重新拿过平板电脑,退出了那个录音专访,点开了微博,想了想,又切换到自己的微博小号,点进了他方才听的那个声优的超级话题。
他精致漂亮的凤眼微微睁大了,低声喃喃:“半个月了,终于上线了。”
先给超级话题签到,系统显示连续签到1599天,今日签到第102名。
然后开始给这个名叫“人美路子野”的声优发私信。
“大大,你终于上线了,我想你啦!”
“不退圈好不好?以后我怎么听你的声音?每天听不到你的声音我都睡不着觉。”
“能不能告诉我你真名?我给你打钱,多少钱都行,以后专门给我一个人表演行吗?”
龚铎一脸激动地打着跟他本人八竿子打不着的“追星语言”,又要砸钱,又要表达爱意,最后通通石沉大海。
这个令娱乐圈大小明星闻风丧胆的怼人不留情面的太子爷最后失望地垂下了眼眸,给周见发了条微信:“让你查的事有线索了么?一定要查到‘人美路子野’是谁,把他带到我面前!”
同一时间,陆子骞刚踏进周见的领地,就被从床上弹起来的周见吓了一跳。
不悦道:“劳驾躺好——没穿衣服我也不稀罕看,要胸肌没胸肌要腹肌没腹肌,不用这么大反应。”
周见惊骇地脱口而出:“不是,老板要追杀一个声优,我胆儿小,一直没敢给他查,他又催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