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
寺院内响起庄严肃穆的钟声。
苏诗青早早醒来,看着满屋子的画稿,一种说不出的满足和激动感油然而生。
他望向邵二雪的睡颜,内心充满感激与欣喜之情。因为是他,让他感受到了被重视,被赏识的感觉。
苏诗青下床将画稿一一拾起叠好,并逐个欣赏那些画作。
画面中街上的商人和行人都刻画得入木三分。
因跌倒而哭闹的孩童表情狰狞夸张、街头杂耍的艺人显露出紧张的情绪、白头马上的剑客衣袂飘飘、摊贩们的唾沫横飞、说书人的眉飞色舞……每一幅都是栩栩如生的市井图。
过了一会儿,邵二雪醒过来。
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桌案上那几幅肖像,其中便有阁楼上的那位紫衣歌妓,看来苏诗青似乎对她情有独钟啊。
“顾君,能否将你的画作赠与在下。”
苏诗青疑惑地点头:“大人要这些画做什么?”
邵二雪小心翼翼地将画作收拾好放入画筒内,答道:“皇上命我将沿途的民风民情收入风俗画册之中,以便回锦城后供皇上欣赏和了解。”
苏诗青:“原来如此,所以大人才会画这么多的市井画。”
邵二雪微笑着点头。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王大福偶遇苏诗青,非要带他去城中最有名的勾栏院--倚红楼庆祝一番。
苏诗青并非对女色不感兴趣,而是对这种风月场所十分抵触,毕竟他儿时都是在青楼里度过,有太多不堪的回忆,因而不想进去。
奈何他实在拗不过王大福的盛情邀请,只好进去喝了几杯酒。
身旁美女如云,袅袅娉娉,各个娇艳欲滴,对苏诗青投怀送抱,却弄得他如坐针毡,局促不安。
“多俊俏的公子呀,长得比我还美呢。"
陪酒女娇滴滴的趴在苏诗青的肩膀上妩媚地笑着。
“呀,这位公子还带着画筒呢。”
王大福左拥右抱,哈哈大笑道:“我们这位顾兄弟呀,可是非常厉害的画工呢,他画的美女那叫一绝!”
苏诗青放下酒杯,不满地瞪了过去。
莺莺燕燕们闻言皆惊叹不已。
“真的吗?”
“顾公子,给我画一幅如何?”
“我也要!”
酒女们纷纷涌到苏诗青身旁,又是敬酒又是搔首弄姿的,各个都想求苏诗青给她们作画。
苏诗青头疼地看着这些女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好意思,在下还有急事,先走了。”
正欲起身,突然,打扮妖艳的都知(妓女头目)摇着蒲扇朝他们走了过来,见此情景禁不住调侃起来。
“这位公子真是不解风情呢!看你这年纪,不会还是个红花(处男)吧?”
“哈哈哈!”
酒女们掩嘴调笑,就连王大福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诗青的脸立刻涨红起来,羞得连耳根子都红了:“胡,胡说!”
“真可爱呢!”都知笑得花枝乱颤。
其他人跟着笑得更大声了。
苏诗青恼羞成怒,推开人群,胡乱地抓着画筒就往外面跑去。
王大福见玩笑开大了,急忙扔下酒杯追上去。
苏诗青闷头跑着,不知怎么回事竟然跑到了后院。
一阵悠扬熟悉的琴声从红袖阁内传来,婉转动听,如同春风细雨般令人身心舒畅,让苏诗青想进去一探究竟。
“是‘早春怨’吗……?”
那是小时候他娘经常弹奏的曲子。
苏诗青寻着琴声,缓缓走上二楼。
微风轻拂着撩起朦胧的垂帘,只见一抹倩影端坐在古琴前,身姿婀娜,垂帘下那若明若暗的香腮深深地吸引了他的注意。
美人拨弄着琴弦,流动的指尖迸发出悠扬的弦律,时而高亢急促,时而低沉呓语,时而舒缓陶醉……
他情不自禁地仔细端详起正在专注抚琴的美人。迷离的媚眼,烟膏眉,珊瑚唇,清新脱俗中又带着几分清冷和孤傲。绣着粉色朝颜的衣裙给她增添几分不俗的姿色和神秘的气质,整个人如同空谷幽兰,散发着沁人的幽香。
这位美人,不就是花船上的那位歌妓吗?
苏诗青在心里感叹道:她不仅琴音与他娘相似,就连长相也都跟他娘有几分相似之处呢。
思念之情驱使着他,鬼使神差地从画筒内拿出纸和笔,直接就在地上铺开,习惯性的用口水沾湿笔尖,即刻便在纸上行云流水般的游走,迅速勾勒出美人和古琴的轮廓。
他陶醉地听着乐曲,少时娘亲在温暖的草地上弹奏时的画面滔滔不绝的浮现在他的脑海中。灵感如同飞泻而下的瀑布,笔端缓缓流淌出动人的景象,他已经全然忘却自己身处何地了。
“小姐,南苑有贵客相请。”
楼下传来侍女的脚步和传唤声。
琴音戛然而止,清冷柔软的娇声从屋内响起:“是何贵客?”
苏诗青吓得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慌忙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却和上楼的侍女撞个正着。
“哎呀!”
侍女惊叫出声,捂着嘴质问道:“你是何人?”
苏诗青百口莫辩:“我,我……”
屋内的女子听到动静,掀开垂帘出来察看:“以柔,发生什么事了?”
侍女指着苏诗青说道:“小姐,这人站在门外偷窥!”
苏诗青转过头去想要辩解,却见那美人黛眉微挑,水眸低敛,精致的容颜美得真叫人窒息。
侍女问道:“小姐,要叫人过来吗?”
苏诗青赶紧解释道:“不,不是这样的!小姐,请听在下解释!”
柳疏影细细的打量着他,觉得有些眼熟,而后倏然想起,这人不就是与她合奏的那位少年郎吗?
又见他怀里揣着画筒,手上还拿着笔和未完成的画稿,于是冲侍女摇了摇头:“以柔,不得无礼。”
随即微微欠身,声音娇软圆润:“疏影代以柔向公子赔罪了。”
苏诗青恍惚间失了神,忍不住暗暗感叹对方的仪态万方,一顾倾城。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应景的诗句来:琼芝疏影弄清钟,何须姿态比花丛。玉蕊冰心遗世立,空谷幽香入梦中。
侍女见苏诗青盯着柳疏影发呆,双手插腰喝道:“哎!你究竟是何人啊?”
苏诗青回过神来,忙拱手赔罪道:“在下方才路过此地,被琴声吸引,不请自来还请小姐多多见谅。”
柳疏影低垂着双眸,并未与他直视,只微微红着脸点了下头。
侍女侧过身指着楼梯下逐客令:“既是不请自来,烦请公子速速离开。”
苏诗青再次作揖赔罪,然后慌忙离开红袖阁。
柳疏影正欲转身进屋,却瞥见地上有张画稿,说道:“以柔,那是什么,拿过来我瞧瞧。”
侍女俯身拾起画稿,见画中女子画的正是弹琴的疏影,不由得赞赏道:“画得还挺像。”
柳疏影接过画稿,细细观摩起来,画中的她犹如一株清新傲骨的兰花,淡淡的清香从画中溢出,整个人栩栩如生。
疏影微微笑着,将画稿递予侍女,嘱咐道:“将此画收好,那位公子或许还会再来取。”
侍女不太明白,但还是照吩咐将画稿收好。
漆黑如墨的苍穹上,稀稀疏疏的缀着几枚星子,忽明忽暗。
苏诗青抬头凝望着星光,想起早逝的娘亲,心中无限惆怅。
他的母亲曾是韶城有名的歌妓,叫白鹤子,不仅琴技了得,而且香城绝艳。只可惜被男人欺骗感情,生下他后只能继续待在青楼里卖艺卖唱,藏着他养着他,直到身体病垮后被青楼里的人赶了出来,没过多久便病逝了。
母亲病逝之后,他开始靠着一技之长,给别人当妙手来养活自己,日子也还算过得去,只是无依无靠的,时常会被人欺负,也会感到很寂寞。
客栈内。
窗外送来阵阵凉风,没过多久苏诗青便躺在床上沉沉地睡去,梦中似有琴音缭绕,美丽的女子倩影朦朦胧胧,若隐若现……
次日。
终于下定决心的苏诗青修书一封让人送到浣泉山庄,并交代一定要亲自交到顾生员手上,表明自己愿意顶替顾眉生当邵二雪陪徒的决心。
邵二雪与他约定好下午申时在璞玉馆门口会合,然后一起出发去锦城。
出了客栈。
街上人潮窜动,似泄洪的河流般,全都涌向一处,似乎是倚红楼的方向。
苏诗青好奇地拉住一位匆匆跑过的路人,问道:“大叔,请问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大叔惊讶道:“你不知道吗?今日倚红楼竞选花魁,比试就要开始了,再不去可就抢不到好位置喽!”
说完便往人潮里挤去。
“花魁比试?”
苏诗青被勾起兴趣,想着离申时还有些时间,于是便跟着人群来到倚红楼。
好不容易挤到倚红楼,竟要花几十两银子才能去里面观赏,而且连个座位都没有。比试台下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群,所以他只好站在最外围观看。
日至衡阳,花魁比赛正式开始。
第一场比试是琴技与唱功。
比试台上响起悦耳的丝竹的靡靡之音,盛装打扮的美艳歌妓们端坐在台上,一个接着一个展示自己高超的琴技和婉转的唱腔。
苏诗青注意到台上的柳疏影美目流盼,玉袖生风。时而抬腕低眉轻唱,时而轻舒云手高吟,歌声清冽动听,手中的古琴在她的弹奏之下更是犹如笔走游龙绘丹青,典雅而美妙。
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柳疏影的琴音和歌声中隐隐透着股哀伤。
第一场比试结束。
最终,柳疏影以出众的琴技暂列第一。
第二场比试是诗词棋画,歌妓们可任选其中一个进行比试。
柳疏影选了围棋,由台下观众与其博弈,直至棋局结束为止。
比试过程中,苏诗青看到不远处两位小厮急匆匆地从后堂里跑出来,边跑边交谈。
其中一个焦急万分道:“听以柔说,不知是哪个心肠歹毒的,竟在柳小姐的舞服上泼墨,那可是价值百金的云衫呐!是妈妈为了今日的比试专门花重金请裁缝定制的,你说气人不气人?”
另一个亦面带怒气:“可不是吗!眼下也只能先将此事告诉妈妈,让她给柳小姐换套舞服了。”
“唉,只能如此了,快点走吧!”
两位小厮走远后,苏诗青才反应过来,他们口中的柳小姐就是柳疏影。难道是因为她美貌太过出众、又德才兼备,所以才遭人妒忌而被毁了舞服?
想到这里,苏诗青便趁众人不注意悄悄挤进后堂,这时后堂里没有什么人,他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来到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