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8日，A县发生了4.3级地震。

    原城，市中心一家绿萝藤蔓顺着墙壁蔓延的书店门口，一辆小货车停在门口。书店职员将牛皮纸包装的十几摞书搬到卡车车厢，车厢里还整齐地放着即食食品、矿泉水、帐篷、床垫等东西。

    面容清秀的青年清点车内物品后，转身，说：“黎哥，东西都买好了。”

    被称作黎哥的男人，是这家书店的老板，也是图书援助活动的发起人之一——黎世尧。与那显老的称呼完全不同，黎世尧长相极为年轻，甚至常被认为是大学生。

    脸部线条流畅，整体柔和没有棱角，紧实的皮肉包裹着走势平缓的骨相。面部留白较多，眉毛偏细长，衬得那双小鹿眼更加明亮温柔。鼻部山根高且走势笔直，反而增添了一份“冷”的气质。看到他，总叫人想起上学时期各方面优异的学长。

    黎世尧点点头，一只手握着正在通话的手机，一只手招呼着示意其他懵圈的员工回店里继续工作。而他自己则是利落地坐在了副驾驶，让青年赶紧开车上路。

    电话那头笃定地发问：“担心了，想见他？”

    “活动合作方恰好在那里，我只是去选开店地址。”

    “…我寄了东西，‘顺路’帮我送去吧。”

    对方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提了句“他值得你相信”就道了再见。

    黎世尧打开手机导航，两条绿色的路线呈现在白色背景地图上。黎世尧指尖对着第二条路线，“小王，走这条路吧。”

    “行！”小王打开了高德地图，又折回头，忍着笑再次确认目的地，随口问：“黎哥，我们直接去学校？”

    “嗯，我们先去考察。”

    车开到半路，小王看了眼后视镜，拐入左车道，风逃进车里鼓起两人的衣服玩。

    又过了会，小王没忍住，咧着嘴问了八卦：“黎哥，你女朋友是不是在八山学校？你们闹别扭了？”

    “女朋友？”

    “对啊，你和林哥办活动不就是找个理由去见她吗？上午地震上热搜，中午就让我准备提前出发，还专门绕路去学校。”

    虽说是问句，但小王用的是笃定的语气。他这个老板也就看着年轻点，平日里就是个三十岁的孤家寡人，最大的爱好就是看股市、看书、喝茶、养生。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为爱焦急的一面，小王越想内心的八卦之魂越是燃烧得沸腾。

    副驾驶上，黎世尧坐得板正，手机界面还停留在地震热搜实时消息的界面。

    小王余光瞄了眼黎世尧，他低头看着屏幕，眼神却一动不动，像在思索什么。过了一会，旁边一道低声响起。

    “…不是女朋友。”说完，黎世尧又补充：“只是朋友。”

    “那，那不就是还没追到啊？”小王惋惜道。

    耳边是小王絮絮叨叨的声音，小王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八卦。不像那个人，明明满肚子的话想说，却在最后一刻临阵脱逃，装作没事地继续生活。

    那个人，就是黎世尧记挂着、想去见的人——何霄。两年没见，但他的样子、声音、动作都存在黎世尧脑海里，时常出现扰乱他的心绪。

    “诶，黎哥，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怎么认识的？

    当年，他遭遇了感情的背叛，做了一些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傻事。即使在他恢复清醒后，那些事也是定时炸弹，随时准备颠覆他的生活。

    就是那天，他又触到了以前的“定时炸弹”。被众人围观、耳边的窸窸窣窣、往事再现的羞耻，这都让他浑身充血，想逃离原城。他不是不能面对现实，他只是无法面对那样的自己，冲动、堕落、颓废和犯傻。而何霄的出现，缓解了他的窘境。

    看着他的背影，黎世尧冰封的心脏忽然跳动了。那是一种特殊的感觉，就像是严冬后的春天。

    当然，这些不能说。

    “和助理研究股市，忘记那天是我的生日了。”

    “街上的蛋糕店关门了，只有一家花店还在营业。”

    “他在那家花店打工。”

    这段话仿佛是公文的前情提要，黎世尧读得毫无波澜。小王内心汗颜，果然是黎哥的风格，严谨、严肃。

    “他站在雪地里，拿着一捧百合花和一袋糖果。”

    说到这里，小王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两人初见的场景。雪夜里，两人初次相遇，雪花、热气与心跳融合在一个场景里，浪漫且美好。虽然想象不出那女孩的外貌，但小王觉得一定是个知书达理、知性的人，那样的人与他老板才般配。

    但，画面极速转变，剧情也是让人捉摸不透。

    “他说他失恋了。我并不觉得，因为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符合失恋的状态特征。”

    “他喝醉给别人打电话，从元旦快乐说到春节快乐勉强算。”

    小王定睛看了眼认真分析的黎世尧，分不清他这是在讲述美好的故事还是剖析别人的心理。

    事实上，在那天不止发生了这些。那天的何霄落寞却坦然，点了支烟叼在嘴里，吐出的烟雾撞上了他的五官，像他在大教堂见到的大卫雕像，黎世尧私以为他很好看。

    何霄还替他拨开了头顶的雪，拉着他冻红的手塞进自己的口袋里，和他说：“走吧。寿星。”仿佛两人很熟悉，何霄是他忙碌了一天的男友，在下班时间和他慢悠悠地走回家，顺便享受没有安静的城市夜晚。

    一切都很美好，但黎世尧却独独想说何霄给别人打电话送祝福的事，即使他也觉得争论这个毫无意义。

    在何霄离开后两年里，发生了许多事。比如：黎世尧成为了鹿鸣的股东，卸下了总裁职务；他在市中心到大学城为直径的范围内，他开了一家又一家的书店；他提供了大学的贫困生助学金…等黎世尧反应过来时，这才发现他的蓝图总绕不开大学城，绕不开何霄。

    黎世尧认为，万物运行总是有规律可寻的，包括人的情感。

    仿佛要得到一个确定的结论，黎世尧开始回忆他和何霄为数不多的回忆，从零星的记忆片段中提取关键信息，再将信息串联起来，形成了一套严密的分析报告。完成后推翻，推翻后重建，周而复始。

    连续赶路十几个小时后，黎世尧将小王换了下来，接着又开了十几个小时。

    小王刚眯了一会，就被手机铃声吵醒了，他接起电话，客套地说：“喂，镇长？我们还有几个小时就到了。嗐，没事！”

    “镇长，大家都没事吧？哦，好的好的。”

    小王揉了揉睁不开的眼睛，等他清醒后发现他们已经进入八山镇所在市区了。夜晚的凉风吹散了夏天的燥热，小王坐直了身子，望着前方一片漆黑的道路，隐约可以看到周围的山影，道路慢慢变窄。

    “镇长怎么说？”

    “嗯…他说很感谢我们这么跑一趟，还说帮我们找了住处。这几天的吃穿住都由他来负责，等明天收拾好了就带我们去考察。”

    “…还有吗？”

    “对了，他让我们去医院找他。支教大学生里有个叫什么霄的学生被柱子打到了，受了伤，他脱不开身。”

    没说完，小王感觉窗外的风力瞬间大了。他看了看黎世尧，心想可能是自己的错觉。

    刚出发的时候，黎世尧就搜索了八山镇的地图，将每条路线和相关的建筑物、店铺名称都在脑海里模拟了一边。因此，即使没有详细的地图导航，也没有明亮的路灯，黎世尧还是快速准确地判断出了医院的所在方位。

    旁边的小王被这波操作看花了眼，在内心为黎世尧拍手叫好！他有时候都怀疑他老板英俊的外表下是不是AI智能。

    停好车，小王和黎世尧同步下车。但小王刚关上车门，再抬头就只能看到快到大门口的黎世尧。这个“竞走参赛选手”，真的是他时刻冷静又遵从慢生活的养生老板吗？奇了怪了，又不是他女朋友受伤。

    黎世尧看起来还算镇定，问了门口的护士，径直朝后面的一楼住院部走去，远远甩开了小王。而他走后，一个浑身是烟味、带着帽子的年轻男人从旁边黑暗的走廊里出来，怅然若失地看着那个越来越模糊的背影，自嘲地扯着嘴角，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

    小王在后面追着黎世尧，一不小心撞上了年轻男人，将他的帽子撞掉了。男人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看着已经没有人的走廊，不想移开眼。

    小王连说了几个不好意思，从地上捡起那顶帽子，将它还给男人。男人接下了帽子，才慢慢转回头，闷声地说：“哦，没事。”

    微长的头发有些凌乱地翘起来，男人用鸭舌帽将头发全压了进去。随之，充满男性魅力的脸部全都露出来了。男人皮肤是健康肤色，算不上白净也不是小麦色，脸型有棱有角，每个拐点都不精细，反而突出了男性的粗厉感。男人的眼角微尖，整体细长，眼尾上翘，配上剑眉反而有了别样的气势。

    男人让小王想起了以前的学校小混混的老大，穿着随意不邋遢，反而透着一种坏男人的气质。不，小王想，这个男人的气场更强大、气质也更正。

    “不好意思啊，我急着追我老板呢，没看到你。我没，撞疼你吧？”

    小王想打自己一嘴巴，怎么问这么蠢的问题，男人那精瘦的身材足够一拳打死他这只小弱鸡的。

    “你老板？他…”

    提到这个，小王立马来了精神，继续说：“我老板着急见我未来老板娘呢！都不一定是她呢，问都不问直接跑过来了。他还嘴硬，说一点不关心人家？”

    小王喋喋不休，旁边的男人嘴紧紧抿在一起，眼睛盯着地面，最后又露出了自嘲的表情。果然，是他出现了错觉…

    两人都朝后面住院部走去。

    “额，你也去住院部？”

    “嗯，对。”

    “正好顺路，你知道受伤支教大学生在哪不？”

    “知道，医院把空房都腾给学生了。”

    “那，那你也是来支教的？”

    “对。”

    “那你应该见过我未来老板娘，我想她应该长得很漂亮、特别知书达理，就跟古代大小姐是一样的。”

    男人想了下，符合描述的人只有一个——杨柳依。

    那个人有一盒藏在床缝里的照片，全部都是他和他前任的合照。想到这里，男人的心不规则地跳起，狠狠砸在血管上，将五脏六腑都搅得不安宁。

    他一度认为，那个人是智能机器人，面对什么都一副表情。直到，他不小心发现了那个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