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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孩子的世界,应该是绚丽多姿的。彩虹下粉色的乐园,充斥着孩童清脆的欢笑声,吹出的泡泡映出七彩的色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而从阮信秋五岁那年开始,他的世界,就只剩下了灰色。

    

    阮信秋的生父在他五岁那年意外身亡了,为了儿子的幸福,为了让他有个爸爸好不受人欺负,性子软弱的姜晓丽经不住家里七大姑八大姨的炮轰式劝说,勉强选了个看上去老实本分的男人再婚了。

    

    然而婚后的她过得并不幸福,那个亲戚口中“老实本分”的男人做着一份上不上下不下的工作,下班回来后就闷头喝酒,喝醉了就开始打姜晓丽和继子。

    

    后来姜晓丽才知道,他因为自己的身体问题无法生育,加上相貌普通,工作也一般,相了不知多少次亲都被女方不留情地拒绝。

    

    酒后的男人满身酒气地冲进家门,瞪圆了眼睛揪住姜晓丽的头发就往客厅拖,一巴掌打得她眼冒金星。

    

    “你们这些娘们儿都是物质的势利眼,不就是为了几个钱!怎么样,现在还不是要靠我养,啊?还有这个小杂种,看什么看!”

    

    男人通红着眼睛骂着,看到继子倔强不服气的眼神更是来气,一脚就踹了过去。

    

    姜晓丽习惯了软弱,她只能用力扑过去把年幼的儿子抱在怀里挡下丈夫的拳脚相加,靠着忍耐度过这几个钟头的煎熬,而姜晓丽不知道的是,怀中的阮信秋的眼神变得一日比一日更要冷漠。

    

    父亲的粗暴,母亲的软弱无助让小信秋越发早熟,他开始变得孤僻古怪,不爱搭理人,经常逃课,和同学打架,一个人的时候也总是抱着那只生父送给他的玩具狗喃喃自语。

    

    刚上小学没多久,姜晓丽就被他的班主任叫去谈了几次话。所幸这孩子天生聪明,就算不怎么听讲单元小测也是次次第一,学校才勉强没有把他开除。

    

    每次从学校回来,身为母亲的姜晓丽都舍不得责怪儿子,她总是默默地把阮信秋领回家,烧开水活好面,认认真真地包一碗猪肉玉米馅儿的饺子。

    

    沸腾的水里翻滚着可爱圆润的水饺,母子俩静静地站在一处,安静无言。也只有在这个时候,阮信秋会对妈妈露出一个笑来,是发自内心的笑。

    

    但是所有的幸福,都停止在那个夏天的午后。

    

    “啪”得一声,装着水饺的瓷碗碎了一地,姜晓丽跌在地上,胳膊压在碎片上扎出了斑斑血迹。

    

    醉醺醺的男人通红着眼粗喘着,嘴里骂骂咧咧道:“我打死你这个贱女人!”

    

    他歪歪扭扭地走到她面前,揪住她的头发就往沙发腿上撞上去,鼻梁发出碎裂的声响,疼痛不断袭来,姜晓丽奋力地挣扎出他的桎梏,拖着长长的血迹往外爬出去。

    

    “求求你,别再打了。”她哭喊着请求着丈夫,从房间里闻声跑出来的儿子一把抱住孙大刚的大腿,张嘴狠狠咬在了他的腿上。

    

    “啊!!小兔崽子!”孙大刚痛得失去理智,下手就没了轻重,他抓起阮信秋的后领往身后一丢!

    

    眼看孩子脆弱的身体就要扎在尖锐的钉子上,突然间一个身影扑了过来,她紧紧搂住孩子推到一边,只听噗得一声,她俨然被扎穿了脑袋。

    

    “妈妈,妈妈。”阮信秋睁开眼,推了推母亲倒地的身躯,红色的血混在姜晓丽黑色的发间,流淌进鲜红的长裙里,绽放出诡异的美丽。

    

    痛,好痛。姜晓丽瞪大了眼睛伸出手去,她一息尚存仍想求救,她还不想死。

    

    孙大刚张了张嘴,眼里有了几分恐惧——真的出人命了。紧接着他迅速自我安慰,想方设法地推卸责任。

    

    是她自己扑过去的,死了也是她活该!

    

    这个女人吃他的喝他的,还养着别的男人的小杂/种,对,她该死。孙大刚的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笑来,他抓起手里的钥匙跑出门去,将母子俩反锁在了门里。

    

    那一刻,他真切地想要这个孩子跟他那没用的妈一块儿去死。而他没看见的是,屋子里的姜晓丽闭上眼之前眼底彻底的绝望。

    

    “疯了吗你?姜晓丽是自己碰死的活该,但如果你把那小野种饿死了,那就是蓄意!是要蹲局子的!”给他出主意的表弟灌下一瓶啤酒,瞪圆了眼睛骂道。

    

    孙大刚不耐烦地抓了抓肚皮,“那你说,该怎么办?”

    

    表弟琢磨着说:“你把孩子搁我家里藏几天,再主动报个案说你老婆不小心摔着了,哦对了,先打个120,记得啊哭狠一点,说你有多爱你老婆,吵架的事儿你要直说,越藏着掖着越容易被怀疑,知道吗?”

    

    夜色下,两个披着人皮的影子逐渐交汇一处,跌进满是蛆虫的角落,融进黑暗之中。

    

    滴答,滴答。

    

    路千竹手腕上的指针绕到了最后一圈的位置,这段回忆在姜晓丽的共情之下印刻到在场每个人的脑海中,江问南都能感到自己的后脑火辣辣地疼着,胸腔里的绝望与愤怒不断上涌。

    

    孙大刚看着头上还在滴血的姜晓丽,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叫他无法喊出声来。求求你,他的口型在这样说道。

    

    姜晓丽咬了咬牙发着抖,尽管自己已经死了,她还是很怕面前这个曾经不断对她施以暴力的男人。她看了眼路千竹,眼底充满了犹豫。

    

    “这是你的事,我无权干涉。”路千竹却没有给她任何建议,转身就离开了房间。

    

    江问南自共情中脱离,抬眼看到了姜晓丽和她身边的男孩儿,他忽然蹲下身去,抬手替阮信秋擦了擦脏兮兮的脸颊,“你相不相信,妈妈能保护你?”

    

    阮信秋呆了下,立刻点头:“妈妈保护我,我也要保护妈妈,我永远都要和妈妈在一起。”姜晓丽浑身一颤,用力抱住了儿子,痛哭出声。

    

    真好啊,他们仍然拥有着彼此。江问南微微一笑,转身关上了房门。

    

    门口的路千竹正斜靠着墙壁,他看到江问南出来,扬眉递过去一包软糖,“怎么样,没吓着吧?”

    

    江问南咧嘴笑嘻嘻地往他肩头一挂,眨了眨眼,“吓着倒是不至于,路千竹,你老实告诉我,这里不是现实世界吧?”

    

    屋里的动静不断从门板后传来,江问南此时感到了一丝痛快,为那个终于选择自己站起来的女人。

    

    路千竹不置可否,只是看着腕表的时间一点点走到终点,“结束了。”

    

    再次打开房门的时候,江问南切实地体验了一把真人无骨鸡爪是怎么制作而成的,他有些反胃,捂着嘴干呕了两声。

    

    路千竹同情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冲着不远处的姜晓丽微微点头。女人露出了真心的笑容,江问南发现,她原来是那样的好看。

    

    浓雾散尽,一切都结束了。

    

    二人回到了307的门口,江问南推开半掩的房门仔细一看,发现屋里的仍然是刚才的模样,没有鲜血,也没有满地的碎骨,孙大刚软倒在地上,双眼紧闭,脸上的惊恐之色仍未褪去。

    

    如他所料。江问南轻笑一声,大概是明白了这黄泉外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江问南俯身探了探孙大刚的呼吸,说:“心脏病发作,打120吧。”路千竹赞同地点头,拎起屋子里的电话筒按下了拨号键。

    

    临走的时候,江问南不经意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发现阮信秋还在。男孩儿坐在桌子边上晃着小腿,他的面前摆着一碗水饺,腾起的雾气模糊了他的双眼。

    

    阮信秋没有吃,他哭了。

    

    上车后,路千竹发现身边总是跟个大喇叭一样热闹的家伙一直没开口,他余光扫了人一眼,有点担心是不是给江问南直接吓傻了。

    

    老实说按照今晚的经历,换做任何一个普通人都可能会崩溃,吓哭,所以他一点儿都不奇怪。

    

    “你还好吗?”他随口问了一句,摸出一瓶水递过去。江问南回过头去,眼底逐渐浮现出笑意,“没事。”

    

    路千竹:“不好意思,我不该带你来的。”

    

    江问南摇了摇头,“不,刚才我是在想啊,那小孩儿的套餐,就是普通的套餐啊?”

    

    “……”路千竹觉得自己好像想得有点多,难以置信道:“你就想问这个?”

    

    “啊,不然呢?”江问南有点茫然。

    

    “好吧,没错。姜晓丽生前总是会给小秋做玉米猪肉馅儿的水饺,她临走之前只有两个心愿未了,一是报复,二是再看看儿子。”

    

    路千竹耐心地解释道:“黄泉外卖,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外卖,我们的存在是为了完成一些鬼魂和一些人类的心愿。”

    

    一些厉鬼,在尚未造成实际伤害并尚存理智的时候,他们将通过黄泉外卖的形式,了却他们的仇怨。

    

    “这些厉鬼,或者即将成为厉鬼的鬼魂,通常只对伤害他们的人有怨恨之心,我们利用黄泉外卖打开幻境结界,让他们能够亲手了结害死他们的凶手,完成他们的心愿。”

    

    现实中的凶手,则交给法律亦或是上天来评判,是死是活,都不由他们来定论。当然,做了坏事的人,绝对不能逍遥法外。

    

    路千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当然,黄泉外卖并非来者不拒,我们的系统在接受订单的同时,也会评判他们到底有没有资格下这个单。”

    

    “这么说,经过这一切,这些鬼魂的愤怒也该平息了。”

    

    如果没有黄泉外卖,那些在恨意中迷失了本心的鬼魂们会变得越发危险,甚至可能伤害到现世的人类。

    

    路千竹点头:“可以这么说。”

    

    那一些人类的心愿呢?江问南等了会儿没见路千竹解释,也就没有开口再问。

    

    路千竹看了眼时间,差不多已经是凌晨3点。这趟任务走得挺快,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会是因为他吗?他看了眼在走神的江问南,若有所思地伸出手去。

    

    “你干嘛?”江问南扬眉,就见路千竹突然朝他这方向探出手来,半个身子都压了过来。

    

    “你紧张什么?”路千竹弯弯唇,一手拉下安全带给他扣上。

    

    江问南愣了下,耳根子隐隐发烫,轻声嘀咕道:“跟,跟我说一声不就完了。”

    

    他说罢偏过头去看车外的夜空,上扬的唇角满是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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