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慈抽出盘子下压着的纸展开,只看了一眼,茶色的眼眸中就荡漾开一点无奈的笑意。
说老实话,虞慈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写的这么丑的字了。
歪歪扭扭的大字竟然写满了一张A4纸,一眼看去都没有心情看第二眼,怕是小学生写的都要比这好看的多。
这样的字要是出现在递交上来的文件上,虞慈能立刻让这字的主人收拾包袱滚蛋。
可现在,虞慈居然抽出了张椅子,耐心地一个字一个字的往下看。
谁让这是昨夜那个满眼孺慕的外国青年留下的纸条呢,尤其是这个外国青年还足够懂事的自己离开了。
当然,还格外体贴地留下了份早餐作为报答。
看完了之后,虞慈再一次地确信了诺尔来华国的时间不长。病句和错别字占了一半,出现的成语大部分用的还是错的。
内容冗长又啰嗦,三分之一是感谢,三分之一是为擅自翻动和使用厨房道歉,还有三分之一是夸虞慈是个好人再顺便表达一下爱慕。
单纯而热烈,如他的年纪一般美好。
虞慈沿着原有的折痕叠好了纸,放在一旁。垂眸看着盘子中的吐司,几秒之后,才妥协地叹了口气,拿起一片起身离开。
林莫早早就等在了门外,一根烟还没抽完,见虞慈出来,忙掐灭了烟,“先生,早啊。”
虞慈点了点头,当是回了话。又低头小口咬了口手上的吐司,黄油的味道和面包的奶香弥漫在口中,不算特别喜欢,但也不讨厌。
但虞慈吃东西的一幕落在林莫眼中,却跟见了鬼没什么两样。
金丝边眼镜后的桃花眼瞪得滚圆,目光在虞慈的脸上和手上的吐司上来回的扫。
但还好,虞慈正矮身坐进车中,没有发现林莫错愕的目光。
林莫关好车门,目光落在漆黑锃亮的能当镜子使的后车门上和模糊的影子对视了两秒,缓过错愕劲,才拉开驾驶位的车门上车。
启动车的时候,林莫还透过后视镜看虞慈,见他把最后一角吐司放进嘴中,拿着湿纸巾擦手,林莫才相信看见的是真的。
林莫在虞慈身边满打满算待了九年,他敢说是这世界上最了解虞慈生活习惯的,就连虞慈的父母兄妹都没法和他比。
这九年间,就没见过虞慈吃过一顿早饭。
哪怕是刚回华国在虞氏没站稳脚跟那会儿,和遇上了喜欢吃早茶的客户,虞慈不过是喝着白开水陪完整顿饭。
那些琳琅满目,香气喷鼻的早餐,也不见他动一筷子。
而现在,虞慈居然因为一块普普通通的吐司破了戒。
林莫推了下眼镜,他合理怀疑这吐司是昨夜那个漂亮的青年做的。
果真,虞慈的一句话印证了林莫的猜想。
“林莫,你烤的吐司,没有诺尔烤的好吃。”
“???”原来那个青年叫诺尔啊。
林莫又推了下没有下滑的眼睛,俊脸面瘫,公式化地答道:“先生,我会练习的。”
将时间往回拉两个小时,清晨五点,在大部分人还沉浸在梦乡之中时,老城区的早市已是人声鼎沸。
狭窄的街道两旁摆着各种各样的早点或是新鲜的蔬菜瓜果的简单摊位,本该走车的马路上,满是拎着袋子穿着运动服或是睡衣的人们。
有老有少,但都没有逆着人流,穿着白色衬衫的青年引人注目。
尤其是青年那一头鎏金色的发,阳光一照,金灿灿的分外的耀眼,就像是是个吸光体一样,吸引着周围人的目光。
这里的人大多都认识金发青年,不少人笑着和青年打招呼。
诺尔也一一回了个微笑,打了招呼。他也不多做停留,穿过了马路,拐进了一旁一个老旧的小区里。
刚路过一个早点店,诺尔就和里面走出来拎着袋包子,胳膊上带了个红袖箍,梳着整齐银发的刘奶奶撞了个正着。
“诶,这不是诺尔儿嘛。”刘奶奶一看诺尔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她是老梅市人,带着改不过来的口音,哪怕七十的高龄,声音也爽朗的很。
就是诺尔两个字咬了重音,还带了个儿化音,亲切地像叫自家的娃。
“刘奶奶今天也起这么早啊。”诺尔停下了脚步和刘奶奶打招呼,下垂眼弯成两抹小月牙儿,笑得比头上的朝阳都灿烂。
“诶诶,人老了觉少。尔儿啊,这是才下班啊?吃饭了没?奶奶这里有肉包子,你拿着吃。”
刘奶奶打量了下诺尔身上穿着的枭的制服白衬衫和修身黑西裤,热情地把手里的包子往诺尔怀里塞。
其实像刘奶奶这样的老人,是不喜欢纯洋鬼子的,老城区这一块住的也基本都是老人了。
但诺尔长的好,嘴也甜,愣是在老城区这些老人们心中排上了号。
刘奶奶是居委会的,知道诺尔孤身一人来华国求学,平日里除了上学还要打工。
想想自己在外地上班的孙子,就心疼诺尔不容易,总是喜欢给诺尔塞些吃的。
诺尔接过热腾腾的包子,笑眯眯地和刘奶奶道了谢。
刘奶奶给的吃食也不贵重,偶尔早上看见了就是包子豆浆油条的。碰到下午诺尔放学了,就是自家做的家常菜。
诺尔一开始也是不收的,但架不住刘奶奶黑脸。别看老人家年纪大了,性格却火爆的很,容不得一点忤逆。
诺尔收下了老人家的一片好心之后,也会帮刘奶奶干些居委会的活,当做是谢礼了。
“嗨,就俩包子,谢什么谢。尔儿啊,你这班上的没惹到什么人吧?”
刘奶奶住的楼在诺尔租的房子前面一栋,这会儿没什么事,就和诺尔一起往回走。
她是知道诺尔在什么酒吧还是KTV打工,那些地方乌糟糟的乱的很,什么人都有。
倒是打过劝诺尔不要在那里干的主意,但她也明白诺尔的难处,有些话也不是街坊能说的,便在能帮的地方帮小伙子一把。
“没啊,我就是个端端盘子的服务生,能惹到什么人啊?”
光芒照在诺尔的脸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刘奶奶老花眼看错了,总觉得那双蓝眼睛里的神情不太对劲。
就像是闻到了血味的狼,亮的骇人,还带了点兴奋的癫狂。
刘奶奶低头揉了揉眼睛,再抬头看诺尔眼睛时,就见那双湛蓝如天空的眼眸水汪汪的干净,像是隔壁老赵家养的小奶狗。
真是老花眼喽。刘奶奶摇头失笑,拉着诺尔的胳膊,迈着小步走。
“刘奶奶为什么问我得罪什么了?是有谁来找我了吗?”诺尔小心扯着刘奶奶,时不时提醒刘奶奶注意脚下。
垂着的眼睛内是掩藏不住的兴奋,隐在暗处的蓝眼睛亮的惊人。可他声音却是带了一点青年人的好奇,听不出一点异样。
“嗨,这不嘛。就刚刚我才到大门口,就见几辆豪车开过来,是什么玛莎拉蒂的还是萨马拉地的。”
刘奶奶摆了摆手,年纪大了,记不清什么车标,“把头的红车上下来个挺时髦的小伙子跟我打听你。我也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就说不知道。”
“不过他们进小区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碰到个大嘴巴的,把你住那地方说漏嘴了。尔儿啊,要不然你到奶奶家躲躲?看着怪吓人的。”
刘奶奶脸上的皱纹都皱在了一起,是真急了,拉着诺尔就往自己家拐。
诺尔轻轻拉住刘奶奶,揽着老人家的肩膀撒娇似地轻晃了两下,笑道。
“刘奶奶别担心,你说的那应该是我的同学。您也知道,我学的油画,有钱人家的孩子多,开辆豪车很正常的。”
“真是同学啊?”刘奶奶不信。
“真的,我还能骗您吗?”
“啧,现在这学生啊,穿的花里胡哨的,哎。”刘奶奶叹了口气,还是觉得不放心,“尔儿啊,真出什么事了要和奶奶说,别一个人扛啊,你一个外国人在这里也不容易。”
“刘奶奶放心,我这么大人了,不会有事的。您注意脚下台阶啊。”诺尔目送着刘奶奶上了楼梯拐角,再也见不到了,才转身离开。
老城区都是红砖外皮的老房子,最高六层,没有电梯,前后楼间距也大,中间空着的地方有几个健身器械和爬满了葡萄藤纳凉的长廊。
诺尔刚拐到自己租的那楼前面,就见空地上不少年轻人。说话声很杂,夹着几声惊呼和感叹。
一个门洞十二户人家,真正留下来的少之又少,大多数都是老人,年轻人都是附近大学的学生,或是图房租便宜的打工仔。
诺尔心中猜出了他们大早上围在这里的原因,果然走近了几步,听清了他们说话的声音,还是和心中猜的一模一样。
“哎呦我去,这玩意是玛莎拉蒂吧?跑车,有没有一百万了?”
“土鳖!那玩意哪儿有那俩大奔值钱啊!”
“卧槽!等我有钱了我也买个跑车开开。”
“滚犊子吧,还你有钱了,卖肾还是卖身啊?话说这玩意是谁的啊?哪个偷偷发财了不支一声!”
诺尔走近了,懒洋洋的目光落在了停在被踩的只剩下一点草地上的三辆车。
乐了,一个玛莎拉蒂MC20,两个梅赛德斯奔驰350,都是足够张扬的牌子,确实够吸引人眼球的了,也不怪这么多人围着看。
有眼尖的发现诺尔走过来了,拘谨地打了招呼,往一旁站了站,给诺尔让了路。
整个小区中除了老人看诺尔像亲孙子一样,剩下年轻一点的都对这个漂亮的外国青年打怵。
总觉得这漂亮青年,没有表现出来的纯良。
围着的人让开了条路,诺尔一手拎着装包子的塑料袋,一手插在裤子口袋中,表情依旧是纯良的温驯。
但却和不该出现在这些红砖房小区的豪车一样,与周遭的老旧朴素格格不入。
而下一瞬,诺尔直接做了件让众人目瞪口呆的事情。
诺尔走到红色的MC20前,缓缓抬起手臂,将沁了油的塑料袋放在了火红的前机器盖子上。
那漫不经心地动作和态度,仿佛二百万的小跑在他的眼中,不过是一个能放东西的器皿一般。
周遭静的可怕,诺尔奇怪地看了眼纷纷用见了鬼的目光看自己的人,耸了下肩,径直走进了昏黑的楼门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