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你逃到这个破地方就拿你没办法了?”一男子手持钢棍在肖赫身上给了一棍,还不解气,抬起脚在他肚子上踹了一脚。
“呸!”肖赫偏头往旁边吐了一口唾沫,啪一声吐在了旁边路灯柱子上,唾沫里夹着着些红丝,嘴里有铁的味道,昏暗的巷子里只有这个路灯看得到一些光亮。
柱子上贴着各种牛皮鲜广告,治脚气的、开锁的、办证的,一张覆盖着一张,破烂不堪,如同自己现在身上的衣物。
抬头见男子正看着他,逆光的情况下看不清他的五官,但是像极了一个方块,一个发着火的方块儿。
“我欠他的钱已经还了!”肖赫被打得没了力气,说话声音沙哑,撑着手坐在地上。
“你的钱还清了,你老子呢?”方块儿伸手扯起肖赫头发,将脸凑了过去。
“我老子欠的你找他去啊。”离得进,这才看清了方块儿的脸,平常混混模样。
平常混混模样有好几种:一是盛气凌人带头出手的,这种往往是谈判跟出手的,二是尾随补几脚嘴里附和叫嚣的,这种只需要跟着吆喝,再补上几脚示威的,还有就是在仗势充人数的。
来来回回就是这个阵仗,都快被打烦了。
“妈的!你老子都死了几年了,你他妈是要我去下面找他吗?”发火的方块儿说完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一坑,附和叫嚣之类的混混嘿嘿笑出了些许声音。
肖赫嘴角带笑,脸色苍白,身体上抵抗不了,不耽误他嘴上出言讥讽。
方块儿恼羞成怒,猛地抓起他的头发拖着头往墙上一撞,力道虽然不大,却让那脑袋结结实实感受到了震荡,清晰得听见了“嗡”的一声。
那手一松,身体便沿着墙滑了下去,在地上动弹不得。
“我日!”方块儿一脚踩在他头上:“父债子还你他妈不懂吗?”
肖赫想说我不懂,也不想懂。
却已经说不出来话了,身体的那种疼痛就算是在这三伏天里,都冷冽得如同在最冷的寒冬一样,感觉被冻成了一只狗,一只满身伤夹着汗臭的狗。
最后只听见自己头顶传来的话:“你逃不了的,任凭你跑去哪儿,你只有乖乖还钱这一条路.”
男子将钢管扔在一旁,转头示意后面几个男子朝巷口走过去,不忘说了句:“你知道该去哪里找你叔叔,别再试图逃跑。”
吃力地抬眼,见那一伙儿人快消失在小巷子的档口,瞥了一眼地上的钢管,骤然起身,抓起钢管冲上去抡在了方块儿的后背上。
有人告诉过他:“打群架的时候,只需要抓住一个人狠狠地打,才不会吃亏。”
伴随着后面一生大叫和怒骂,肖赫疯了一样朝前方跑去,不管后面那群人是否追了过来,以最快的速度穿过人群,车流,商店街,越过几个斑马线,不知跑向哪里。
跑了很久以后转入到一个小巷子,靠在红色破败的墙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嘴里的热气成团儿的往外冒,再往街上看去,周围渐渐安静,稀少人烟。
扔掉手里的钢管,沿着墙蹲了下去,仰起头茫然地看着对面小楼里的灯光,微微弱弱的,像是自己的呼吸。
确实是跑不了了,这已经是逃债跑的第三个城市,每一个城市都呆不了一个月就会被他叔叔找来要债公司的人找到,然后暴打一顿,或者去他工作的地方闹事,逼得他又要跑去另一个小城躲,没完没了。
想来也好笑,他跑来跑去也不敢跑太远,只能在市边上的小县城躲躲,以为过一段时间淡忘掉然后再回到市里,继续实现自己的愿望…嗯....愿望。
还能实现吗?为了上大学跟自己的亲叔叔借的6万学费,出来省吃俭用工作了四年好不容易攒够了,以为还了钱。
可以开始新生活的时候,他的叔叔拿出自己父亲借的1千万借条放在了他眼前,告诉他他父亲的借款也需要他来还的那一瞬,顿时感觉生活都无望了。
“哈哈,1千万一辈子都还不上了吧。”
肖赫心里取笑自己破命运,摇摇头,对面楼里的灯光渐暗,城市也开始变的静悄悄,街上偶尔几个出租车跑过去,提醒他该做个决定了。
撑着墙站了起来,走出巷子往街上走去。
只能去找他叔叔,寻求一个解决办法!
掏出手机,买了明天一早去市里的票,回到了员工宿舍,其它员工已经熟睡,发出各种各样的呼声。
他在这个城市找了个服务员的工作,本来是为了躲债,工资低,但包吃住。
洗了个澡,收拾好衣物,最上面放着一本红色速写本,然后拉上包的拉链,躺自己床上,睡在上面的同事翻一翻身子,些许灰尘掉落,偏头,拿出手机给主管说了离职的原因,希望理解。
怎么还这个钱?不可能的,不可能还得了的。
被人领进那办公司见到他亲叔叔肖严,人正坐在办工桌后面的椅子上上直勾勾盯着他。
肖赫盯着那桌边上含着铜钱的蟾蜍,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对方先开的口。
“我知道你为难..但是你也要考虑考虑我,矿山是我和你爸几个人一起合伙要去弄的,他亏的血本无归,我也几乎要破产。”
“不是我为难....”肖赫直接开口说:“我还不了。”
凭他毕业出来混了四年,学的绘画技能,最多只能在这个市一月1w的工资,加上偶尔的年终奖,除去开支一年存10万,脑子飞快的算了算这笔账。
“你能接受我分期还?一年10万或许后面几年会有涨幅,这样…还…吗?”说出来都觉得这不可能。
肖赫心里想,肖严应该不是不知道这个现实情况,那费劲找他来是为什么?
肖严一脸无奈地看着他叹了口气。
“可能我死了你都还不完吧……”
“………”
“………”
“哎…”肖严又叹了口气,从抽屉拿出一个文件夹,随后又放了一个地址:“你……去这里找这个人,让他在这里签个字。”
“签字?”
“如果成功,我就把欠条还你,算是两清。”说话的同时,又在旁边放了那张借条。
“?”肖赫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叔叔,说是叔叔,却一直有种陌生感。
叔叔圆脸红润,大耳朵,大眼,大眼袋,活活一个生活滋润的大袋子。大袋子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
“就是陪他睡一晚。”
肖赫听着、愣着,愣是没反应过来此刻的近况,顺着合同眼睛往上抬,注视着端坐那头人的表情心想:你个大袋子,是在…玩我呢吧!然后想暴怒地挥他一拳头,被那张1千万的欠条止住了。
“我知道你还不起,本来叔叔也不打算让你还这个钱的,但是现在叔叔也遇到了困难,真的是不得已。”
“你…认真的?”感觉到自己声音抖得厉害。
“嗯,只要合同一拿来,就两清。”肖严声音却坚定的像块石头:“你也不想天天过被人追打的日子不是吗?这是唯一的机会。”
“你也可以看在我爸的面子上不追打我。”
“我也实在没有办法,不过你们都是男人,也都喜欢男人,应该也不会太委屈。”
“?!”肖赫吃惊地抬起头,随后又低下来。
同性恋这个事他亲戚基本都知道。
那是高二上半年发生那件事以后,被肖严的父亲爆打了一顿,抬起脚想要踹他结果被刚拖了的带水的地砖滑倒,摔得不轻。
亲戚往医院看望老爸,知道事情的原因,当时都不敢抬头看他们的脸,表情,甚至主动屏蔽掉他们的声音。
“只是他癖好比较特殊。”肖严的声音把他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肖赫除了木木然站在那里,不知还能做何表情。
“你只要能配合好,他要是满意,就成。”肖严手指依然在桌上轻轻敲打,像是在掩饰什么想法。
满意?特殊癖好?1千万?卖个身?
亏吗?不亏!哈哈,不亏!这样就能继续好好做自己的工作?
“哈哈,”肖赫低头一只手捂了脸:“哈哈。”
笑得有些苍凉,有些荒唐。
“同意了?”肖严试探了一下。
“嗯,合同换借条,两清,对吗?”肖赫拿起桌上的地址和合同:“什么时间?”
“我先问问,你先回去,我给你电话。”肖严说着就拿起电话播了出去:“哎,都跟他们说不要打脸了。”
肖严看了眼肖赫嘴角的伤,自言自语,像是在惋惜破损了的猪肉,卖不出好价钱,见他转身出了门,手上电话已经拨了出去。
“哎,秦老板,我是肖严啊,你什么有时间…我们上次说好的事…哎,对对。”
肖赫出了大楼,周围一片发白,没有风,只有滴滴汽车喇叭声,烦躁,刺耳,阳光火辣辣地照在身上,些微的刺痛感。那种刺痛感和刺耳的声响仿佛在告诉他,这是现实,你得接受。
一会儿电话就打了过来,时间定在明晚8点,挂了电话后直接背着包回到他和别人合租的房子。
房子租在二环的小巷子里,5层高的老房子。旧,但是便宜,本来的套二的房子,房东把客厅的一半隔了出来,自己住一间,其余两间出租。
本来这种房子800到1000一个月的区间,房东给了500的好价钱,坏处就是小,不隔音,因为是用木板隔开,只刷了层薄薄的漆。
不过他的房间能看到老街的梧桐树,还有对面的菜市场。
有时候倚在窗口看着下面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还有对面的菜市场人来人往买菜还价的声音,街道旁孃孃些聊家常的笑语,偶尔有自行车叮玲玲地穿过小街…这种人间烟火总会让他看得出神。
关于人间烟火。
门口卖手工抄手的孃孃说:人间烟火,就是吵吵嚷嚷的人,吵着嚷着要吃东西,才有了烟火。
街角补鞋子的大爷说:人间烟火,就是缝缝补补,哪里破,就在哪里补。
大排档的精神小伙说:哪有什么人间烟火,都是只是为了生存奋斗而已。
背着竹篓,敲着节奏买麻糖的老爷爷说:喏,这个节奏,“叮叮咚咚、叮叮叮,”就是人间烟火。
肖赫觉着:人间烟火,就是自己成为别人烟火的同时,也能观看别人的烟火。
小区捡纸壳子的大爷说:啥?啥子人间?啥子烟火?说些啥哦。
回到出租屋的时候遇到了房东,房东跟他们住一起的,住的是主卧。
“好久没看到你了。”房东是个45岁老大叔,细眼细眉,尖尖的下巴,离异,有个女儿跟着母亲。
“是,有事回了老家。”
“房租该交了。”房东正准备出门,一般这个时间他在下面茶楼打麻将。
“这周五打给你…”正说着,房东点点头出了门。
拿钥匙打开了自己的房间,把包一丢,坐在了床沿边,愣愣地看着地板,过了一会儿有躺在了床上,脚依然放在地板上动也不想动,就这样迷迷糊糊睡着,然后迷迷糊糊做起了梦。
梦里回到那片山坡,当时的自己心情有点低落,但是看到摇曳的鸢尾,心情平复了好多。
后面走来一个人,穿着同样的校服,带着暖暖的笑脸。他们坐在山坡上,融进那满山坡的野生鸢尾花里。
那人说:“你的画真的画得很好,你以后可以当个画家。”
“我不想当个画家,画家太穷了,不过,画还是要一直画的,生命不止,画作不休。”
“也不错…”那声音停顿了一会儿。
随后发现自己的脸被一只手捏着转过了头,一张嘴亲在了嘴角。
当时自己眼睛瞪得老大,瞳孔收缩了一圈儿,一点儿都不敢动,只看到一双眼睛黑色有神,泛起些许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