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不就巧了，今早人给我打了个电话问你的档期。”吴学枢是个敞亮人，也不藏着掖着，索性都说了出来，“我本来是不想给的，毕竟我这里可是先约的你，何况老余这人你也知道，拍戏容易较真，对演员要求也高，你我也是知道的，心气高，演技好，可是知遇啊，人总是要吃点苦头磨一磨，你说是不是。”

    “您说得是。”林知遇态度温和，他心里也清楚，在这个圈子，一飞冲天的人有很多，可像他这样，一火火了这么多年的，还是少见。

    “我回头把你经纪人电话给他？”

    “麻烦吴导了。”

    两人没寒暄多久，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陈递上来两杯咖啡：“吴导，林哥。”

    吴导接过后放在一旁，刚刚的闹剧并不能阻止剧组的进度，但吴学枢显然不打算让周林林接着敷衍：“让小周先入戏，来，咱们走场群戏。”

    “我去看看周林林，你把东西发一发。”林知遇刚要走，瞥见小陈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什么事？”

    “傅总刚刚打了一个电话过来，我发誓我只是看了看！我没有帮哥你接电话！”林知遇有两只手机，工作机平时都放在小陈那，他不习惯被太多人叨扰。

    林知遇拿出自己随身带着的不知何时按到了静音的私人机，傅衍辞倒是没给他打电话，只发了两条微信。

    林知遇看着那个对话框，却迟迟没有点开。

    他会发什么呢？他还有什么想说的？他们还有什么能说的？他们能说的，应该说的，需要说的，在那六年里，傅衍辞不都用明确的拒绝表示完了？

    ……

    林知遇的脑子里晃过千百个问句。

    “可能，有什么急事也说不一定？”小陈道。

    “你是拿了他多少钱？每个月的工资是他开给你还是我开给你？”林知遇收起手机，抱臂道。

    “当然是哥！我对哥的忠心，日月可鉴！”小陈作势就要抬起右手发誓。

    “发个狠一点的，不要再说什么，‘如有半点虚假，终身秃头为伴’这样的话了。”

    “哥，我就是心疼你。”小陈一记直线球把林知遇打蒙，而更让他招架不住的，是人语气中没有半点遮掩的惋惜，“心疼你这么些年。”

    话到此，多说无益。

    “没什么好心疼的，我自己选的。”

    小陈无声目送林知遇往周林林的房车走，全程表情镇定，也全程不带看一眼塞在口袋里的手机。

    可他就是觉得不对劲，这种感觉一旦升起，就会有无数细节佐证，静待被剥开示于人前的那一天。

    山雨欲来风满楼。

    林知遇佯装不知背后炙热的目光，敲了敲那辆纯黑奔驰的车窗：“我可以进来么？”

    “哪位？”说话的是周林林的助理，林知遇正要回答，车门已经被人打开。

    “她是新来的，没听熟哥的声音。”周林林几步下车，她显然刚在车上哭过，补过妆的双眼还是红肿的。

    “请你喝。”林知遇晃了晃手中的咖啡，“听说这是你的第一部戏。”

    “是啊。”周林林笑容灿烂地接过杯子，很是热情地把林知遇迎上车。她入行之前就看过林知遇的戏，在为数不多的几个访谈里都提过自己是他的影迷。此时如愿见到偶像，自然喜不自胜，“当了演员才知道有多难，之前看林哥演得那么自然，以为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呢。”

    “吴导的戏很好，你的起点已经比一般人高了。”

    “是他觉得这部戏能对我有所帮助。”周林林倒也坦诚，“我不太懂这些事，他规划，我听就好。”

    “林小少爷对你很上心，小制作的女主可比不上大制作的重要角色。”

    李航将cp绑定炒作这种事看得特别重。一方面是因为忌惮傅衍辞，而另一方面，他的地位和流量已经不再需要那些吃力不讨好的过度营销了。

    因此，在他进组的第一天，小陈就马不停蹄地科普了剧组里的几个女演员。哪几个爱炒作需要保持距离，哪几个背后有金主需要敬而远之，哪几个勤勤恳恳认真拍戏不兴风作浪。

    周林林便是首当其冲的第一个，林知遇还记得，小陈当时翻着八卦小本子说得很是起劲：“她之前和林家小少爷一起被拍到过。”

    关于周林林和林星庭的传闻有很多，版本各不相同，可富二代和女明星，怎么传都不见得有多好听。

    可林知遇敏锐察觉到，眼前人似乎并不在意这些。

    周林林一手把头发拨到耳后，笑容没有方才明媚了：“他安排什么，我做就是了，他开心就好。”

    林知遇揉了揉脑袋，信息量太大，他有点晕。

    周林林的性子很……很委婉。林知遇思来想去，只能勉强想出这个对应词。

    委婉，没有太多情绪，不愿意表达太多，拒绝大批量的思考。

    “你想学演戏么，其实不难。”林知遇忽略眼前人惊讶到发怔的表情，“起码，不要每天都挨骂。虽然是他想让你做的，但是承受这一切的人是你，不觉得委屈么？”

    不觉得委屈么？

    最后这句话的声调放得极低，像在问自己。

    林知遇往窗外望去，大片大片深深浅浅别过枝头，郁郁葱葱，星星点点的奶黄色的鸡蛋花夹在中间。就像他的人生，正如火如荼地盛放。

    没有傅衍辞的人生。

    周林林没有拒绝他，尽管看起来怯弱无为，但她是个很识时务的聪明女人。两人友好地喝完一杯咖啡，林知遇临走时被人叫住，周林林两只手摸索着米黄色的戏服，似是下定决心，抬起头对他说：“那天，吴导组局的那天，我也去了的。我看到傅总了，他本来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可不知怎么了，突然追加了一笔很大的投资，而且，钦点你来当男主，这是他的唯一要求。”

    “你怎么知道？”

    “因为当时，阿庭原本是第一投资商。我没有演艺经历，吴导能点头让我进组，他费了一番波折。”周林林说起林星庭时眼神温柔得仿佛能沁出水，一点都不像吴导所点评的那样——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头人。

    “很抱歉，我们已经分手了，但还是谢谢你。”林知遇摆摆手，补充道，“对了，你能用这个眼神看我么？你知道的，我是gay，只是你如果下午的戏能用这种眼神盯着我看，吴导或许能少发几次火。”

    林知遇拿不准傅衍辞心里在想什么，《时光里》这样的商业剧虽说投资回报率很是可观，但并不足以让傅衍辞这么上心，亲自追加了那么一大笔投资。

    想他。

    想傅衍辞。

    这种看上去很矫情却不得不承认的想念，让他在见到周林林沉溺在爱情中的表情的下一秒，就决定对这个女人伸出援手。

    因为太像了。

    他似乎就是这么澄澈又决绝地爱着傅衍辞的。

    一直到现在，都是这样。

    他走下房车，随意地靠在某棵树上，口袋里一直没来得及看的微信消息此时就像一颗定时引爆的炸弹一样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经。

    他是个天生的行动派，身体总比思绪动得快。待他醒转过来，傅衍辞的消息静静躺在眼前。

    【傅衍辞】：今天晚上回家么。

    【傅衍辞】：在拍戏？

    最近一条的发送时间，离现在已经过去四十五分钟。

    怪不得刚刚给他另一只手机打电话呢——拍戏的林知遇必定是要关机的，可小陈是24小时待命的，给林知遇的工作机打电话，总是能被接听的。

    除了今天。

    林知遇只觉得心脏跳得很快，有一股不知缘由的酸楚顷刻间占据他的四肢百骸，他弯下腰用手背抵住胸口。

    别跳了。

    别再跳了。

    别再提醒我，自己还爱着他了。我不该爱着他。

    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一辆宾利停在路边，男人西装革履，正看向他站立的地方。

    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多久，又看到了什么。

    “傅总，需要我下去请林先生上车吗？”

    久到司机以为等不来回音的很长一段空白期后，后座的人开了口，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淡：“不用了，既然他不想见我，那便遂他心愿。”

    凌晨三点，傅衍辞推开小公馆的卧室，一室静谧，只有那个被林知遇推出来的行李箱孤零零地立在门边。

    方才一直照顾二人的保姆给傅衍辞打了个电话，说是林知遇给他结了三个月的薪水，让她下周开始不用再去福煦路的别墅做饭了。

    他忽然觉得脑袋疼得很。

    自傅衍辞接手傅氏，公司里的老人开始不安分起来——不怪他们，一群在商场中摸爬滚打数十年的老狐狸，怎么能心甘情愿地接受半大孩子的指挥。

    他只能更努力，用以堵住别人质疑的嘴。那段时间他忙得几乎不见天日，大多时候都是一回家倒头就睡。彼时的沈言已经死在了那个寂寂冬日，能陪伴他的只有一日复一日，长夜复长夜的孤独。

    这样的日子并没有多长，很快他就遇到了林知遇。

    林知遇。

    想到这个人，傅衍辞不由得心烦意乱。这种感觉于他而言很是陌生，哪怕当初他和沈言相爱的时候，他都不曾有过这样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