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航到底没再多问，只说了三斤不可能，吴导会杀人之后便匆匆收了线。林知遇的世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蹲在身旁狗腿按摩的小陈：“你演哪出？”

    “这不是昨天对不起哥嘛。”小陈嬉皮笑脸道。

    “起来，别人看见以为我苛待你。”

    “哎呀哥，我真不知道里面有晟扬的人。”小陈拿过桌上的咖啡，双手递给林知遇，低头道，“昨天你回去还和傅总吵了一架？”

    “你不都听到了？”

    林知遇不喜欢身边人知道他太多事情，平时接听电话都会刻意避开，但李航和小陈跟了他许多年，他和傅衍辞的事瞒不住，索性坦诚一点。

    “要我说，那个小妖精哪有哥好看。”小陈气不打一处来，“傅总的眼光真不怎么样。”

    “你胆子倒大，要不我录个音，帮你发过去？”林知遇作势要去拿手机。

    “别，哥你可饶了我吧。”小陈连忙求饶，末了又观察起林知遇的脸色，悻悻道，“哥，你要是难过的话，可以哭出来的。”

    林知遇：“你刚没听清？我再叙述一遍，我提的分手。你那是什么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丧偶。”

    小陈嗯了半天没嗯出个所以然来。

    林知遇神色如常，看起来不像逞强，小陈见状心安了些许，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生怕林知遇佯装坚强：“哥，你要是难过的话，我可以借给你我的肩膀供你流泪。”

    “你知道我是Gay。”

    林知遇接过那杯咖啡，小指有意无意划过小陈柔软的手心，后者不自觉咽了咽口水：“那个，哥……”

    他刚想说我不配别找我虽然你给我发工资但是我真的是直的，林知遇就说话了：“但是我也是挑人的，你再长个十公分再来跟我说肩膀借我这句话吧，不然我怕我弯着脖子会落枕。”

    还是熟悉的味道，还是熟悉的嘲讽。小陈甚至感觉自己此时被攻击身高的痛要超过林知遇失恋的痛了，小陈放心了，小陈冷静了，小陈甚至想捂着自己流血的小心肝问李航报个工伤。

    “不用担心，我真没事，你先出去吧，我眯一会。”

    这句真不是逞强，和傅衍辞分手之后，他真的感觉不到多少难过，只觉得空。心里空荡荡的，想找个人说些什么，临开口时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把这归咎于大梦初醒之人的对现实世界的恍惚感，算不得什么。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总不能还像小孩子一样，失个恋满世界宣扬？

    小陈走后休息室陷入了诡异的安静，林知遇呆坐在巨大的化妆镜前，愣怔地看着自己那张熟悉的脸：“这么一看，我就没有很像了。”

    他和傅衍辞的相遇，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阴差阳错。

    当时他刚出道两年，拍过一部不怎么出名的电影，不知怎的，入了一位投资商女儿的眼。华星的老板是个纯粹地道的商人，在得知这件事后，便领着他去了一场酒会。

    可笑的是那位投资商的女儿并未出现，倒来了一个酒后把他当成沈言睡了的傅衍辞。

    林知遇不是没见过沈言的照片，不然也不可能在看到许见卿的第一眼就决定放弃这段感情。相反，在那六年里，他几乎日夜都和那些照片一起生活——傅衍辞把他和沈言的合照，放在目光能及的任何一个角落，办公桌上，床头柜，钱包里。

    好几次傅衍辞把林知遇按在床上，从背后进来时，林知遇都在死死盯着那张脸。那张占据傅衍辞整颗心脏，让他一点容身之处都没有的脸。

    他就像个走钢索的人，贪图着可能有的一点爱，亦步亦趋，从不往后看，仿佛一往无前，却又怯弱至极。

    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他害怕回望往事的上帝视角，更害怕上帝视角暴露出他可笑的深情。

    往前是冷漠，往后是寂寞，干脆我坠落。

    林知遇整个人陷在柔软的沙发坐垫里，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计量这段故事，好像怎么数，都是理不干净的一地鸡毛。

    林知遇目前拍的这部电影有个很文艺的名字，《岁月里》，讲述的是他所扮演的男主顾又临痴恋高中同桌范可十年，上学时陪着范可逃课看电影，吃饭，逛街，甚至帮范可给心仪的男生递小情书，工作后又陪着她失恋彻夜痛哭，冒着大雨驱车替她送文件，却一直未曾吐露过心意，最后在范可双亲车祸去世，遭受巨大变故的关键时刻，勇敢告白，却在抱得美人归的第二天为救过路小孩殒命。

    当初收到这个剧本的时候，林知遇正躺在傅衍辞腿上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这不就是前几年的悲情男二人设？吴导这几年越活越回去了。”

    傅衍辞面无表情地张开嘴吃下林知遇递过来的一瓣橘子：“这好像是他拍的第一部商业片”

    “你怎么知道？”林知遇来了兴致。

    “上次有个饭局，吴导也在，和我谈了一会。”傅衍辞所言非虚，不过具体是什么局，桌上有些什么人，他就没必要同林知遇细说了。

    好在对方也不会问。

    林知遇就这点好，识相。

    思及此处，傅衍辞倒是乐意低下头和他交换一个缠绵的吻。

    “是你的项目？”林知遇顺势勾着他的脖子支起身子来，“李哥没跟我说，晟扬是投资商。”

    “毋须告诉你。”傅衍辞抱住林知遇胡乱扭动的腰，“戏值不值得接，我相信你有自己专业的判断。”

    林知遇索性蹭了蹭他的脸：“那不一样，老公的项目，我怎么样也要参与一下嘛。”何况近几年晟扬在娱乐方面的投资并不多，他想和傅衍辞夫夫合作都没几个机会，“我去给李哥打个电话。”

    “回头再打。”

    虽努力压抑着，林知遇还是感受到傅衍辞眼中欲色：“哥，现在才下午五点。”

    “小遇是在等天黑？”

    那天到底没打成电话，傅衍辞也没让人等到天黑，湿漉漉的林知遇被人从浴缸里捞起来的时候已经昏睡过去。

    但第二天一早，李航便带了电影合同来到小公馆，睡眼惺忪的林知遇并未怎么细看就签了合同——和傅衍辞在一起之后，他的所有相关合同，都交由晟扬法务部负责，不用他操心。

    “林哥，吴导喊你。”小陈适时地敲门，把林知遇从回忆的漩涡中拉了出来。

    “对了，回头你帮我跟李哥说一声，以后我的合同不用送到晟扬那了。”林知遇思来想去，盘算着是否要给晟扬的法务回个电话过去，毕竟这么些年，他享受着人家百万年薪的服务，却不曾付出过任何一点。

    哦，不对。

    他也算卖给傅衍辞六年。

    得，这么一算，还是他亏。

    “那个……我正打算来告诉哥，晟扬刚打过电话来了，还是让把和华星续约的合同送过去。”

    小陈努力斟酌着措辞，傅衍辞和林知遇他一个都得罪不得，他不禁感慨，夹缝中生存的人，命好苦。

    “什么玩意儿，谁的意思？”林知遇停住脚步。

    “傅总的。”

    林知遇翻了一个硕大的白眼给自己——这句话问出来真没多大意思，整个晟扬敢做这种主的，除了他还有谁？问了也白问。

    “华星的合同，就在华星签，送来送去，多麻烦。”林知遇点起一根烟，小陈不敢反驳，低低应了一声是。

    二人一路无言，很快走到了拍摄场地，吴导正看着监视器一根一根抽着烟：“眼神，眼神你懂不懂？你学校的老师怎么教你的，影视学校毕业出来就你这水平？！”

    被骂的是个很年轻的小姑娘，此时正红了眼躬身道歉，林知遇一开始对她没什么印象，后来听小陈八卦过几句，也记住了，据说没实力没演技靠着金主塞钱，空降女二。

    “林哥来了。”

    不知谁出了声，吴导停了训人的话，转过头看了眼林知遇，脸色稍霁：“昨天休息得怎么样。”

    “挺好的，谢谢吴导了。”林知遇几步走上前，站在吴导和那个小姑娘中间，“天气这么热，我请大家喝饮料吧。”

    “你说说现在的年轻人，比不上当年了，不肯钻研，也不肯从头开始，眼高手低。”林知遇给了台阶，吴学枢自然不推脱，挥了挥手让周林林离开。

    他方才也是火气上来了才那么失态。吴学枢原本是拍文艺片的老手，可这圈子从来都是资本说了算，再好的导演，再好的演员，缺了投资方的眼缘便举步维艰。他碰了两年的壁才想明白这个道理，在那之后就接了《岁月里》这部电影。

    “你当年就不是，你出道的作品我看过，当时我还说，这个人必成大器，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林知遇不置可否，他这一路的确走得相当顺，虽说他实力不差，可他心里也清楚，这里面或多或少，沾了晟扬和傅衍辞的光。

    “我今天叫你来呢，是想跟你谈谈下部片子的事。不是我导的，是我一个老朋友，余光明你认识吧。”吴学枢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温水，“那边怎么回事，副导演去看看。”

    吴学枢嗓门极大，林知遇站得近，闻言身体抽动了一下，回了神：“当然认识，余导前年的电影我很喜欢，只可惜不太符合余导的要求。”

    这倒不是客套话，余光明前年筹备的那部电影制作班底特别好，不仅横扫了戛纳四个奖项，还问鼎了那一年的票房冠军。

    至于后半句嘛。

    当时余光明的的确确，看不上他，甚至还非常不留情面地说了句：时无英雄，致使竖子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