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倒霉的人类
时归芜睁开眼,却被头顶刺眼的白光刺激得下意识闭上眼。
隔着薄薄的眼皮,他很快察觉到一道黑影覆在他的上方,似在观察着他。
然后是一道情绪极淡的声音:“终于醒了?”
尾音微微上扬放轻,像被轻轻拨弄的琴弦声,时归芜莫名觉得这个声线很好听。
许是见他许久未动,声音的主人再次出声:“怎么,拒绝面对现实?”
时归芜抬起左手挡住一半眼睛,才慢吞吞睁眼,他想坐起来,右手才一动就感到一阵刺痛。
酸胀和异物感在血管里乱窜。
“别乱动,在挂水。”
男人提醒,时归芜不懂挂水是什么意思,但见自己右手手背上被什么东西刺进去了,尾部连接着一根长长的管子,直通到一个倒挂着的透明瓶子上。
瓶子里的液体少了一半,看起来是灌进他的身体里了。
刚醒来,意识还不算清明,时归芜一边启动宛如生锈的思维,一边打量着站在床边的男人。
男人穿着简单的白衣黑裤,眉眼凌厉,琥珀色眸子里的情绪很淡,鼻梁高挺,淡色的薄唇微微抿着。
刚才那道好听的声音就是他发出来的。
“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时归芜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周围的环境和眼前的男人都是陌生的,他警惕地问。
然后才慢一拍的直接把手上的针头拔掉,扔在地板上。
吊瓶的阀门没关,透明的液体顺着针眼慢慢流在地毯上。
男人见状,微不可见地皱眉,看向时归芜的眼神多了丝冷意。
罪魁祸首时归芜却没有察觉。
他还在想着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是一只垂耳兔妖,本体只有成人手掌般大,成年那天刚好能化形,也就可以下山入世历练。
兔儿山历练的方式就是学会自己独立起来,能很好的融入人类社会。
但时归芜运气不好,下山当天遇到一只心术不正的蛇妖,想要吃了他修补自己的修为。
时归芜确定自己中了蛇妖的蛇毒,怕是命不久矣,然而眼睛一闭一睁,看到的就是此时的场景。
男人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而是先把吊瓶的控制阀门关掉。
“忘了是谁救的你?”男人说。
救我?
时归芜愣了下,昏迷前的记忆逐渐回笼。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他惨兮兮地躺在公路上,雨毫不留情地穿过夜幕落在他身上,远处灯光靠近并随着刺耳的摩擦声,时归芜最后看到的是一人撑伞,背着光向他走来。
时归芜的记忆似乎出现了混乱,他记得自己下山遇到蛇妖的场景,记得男人走向他的场景,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现在男人身边的。
两场之间的记忆就像断了层一般,怎么也衔接不上。
手背上的针眼被身体的主人忽视,从里面争先恐后涌出一大团鲜血,时归芜全然不知痛,惊诧地问:“难道是你救了我?”
他那时并没有看清背光人的脸,只觉得两人的身形似乎能对得上。
男人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包棉签扔到时归芜面前。
他没说话,时归芜竟也不懂其意,呆呆地问:“这是什么?”
男人沉默两秒,才道:“棉签,止血。”
最后一句话说的明了,时归芜却只是平静地哦了声,然后就没了下文,也没有动作,无辜地和男人对视。
男人:“……”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撕开包装,从里面取出一支棉签,将雪白的一头摁在时归芜手背的针眼上,血立即被堵住了。
“这么用,懂?”
语气不算好,动作也有点粗鲁,但胜在好心,时归芜却没领情,反而嘴里叭叭叭地抱怨道:“你手劲好大,弄疼我了,我第一次见这种东西,你什么话都不说我怎么懂它是干嘛用的……”
男人许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蛮不讲理还倒打一耙的人,无言片刻,转身。
时归芜知道他是救了自己的人后,心里的警惕松了不少,推卸一番责任后见男人要走,连忙拉住他。
“诶你要去哪儿,你还没告诉你是谁呢,这里又是哪里?”
男人穿的是短袖,露出的皮肤是冷白皮,时归芜小一号的手搭上去,肤色如温润白玉一般,看起来莫名和谐。
从来没有人敢擅自拉扯自己的手,男人愣了下,立刻甩开时归芜的手,那滑腻柔嫩的触感却像黏在上面了,挥之不去。
“没人教过你问别人名字之前要先自报家门?”男人冷声道。
时归芜摇摇头:“现在知道了。”
又补充一句:“我叫时归芜。”
这会儿的态度还挺友好的,看着乖乖巧巧,一点都不像刚才颠倒黑白的时候。
“时?你是时家人?”男人略显疑惑。
什么时家人不时家人的,他们垂耳兔一族取名甚是随意,自己喜欢什么名字就叫什么,很少有统一的姓氏。
时归芜的名字还是族长帮起的,因为他在成年前一直无法化形,也就不能开口说话,平时都是以灵识或者兔子语与族人沟通。
族人也不能兔子兔子的叫他,干脆就让族长帮他起了个名,然后就一直用着了。
哪来的时家人。
时归芜没说话,男人看了他两眼,不知道是以为他默认了还是怎么,最终还是转身出去了。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反套了信息,且对方还什么都没透露。
此时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时归芜才分出精力来观察四周。
这个房间不大,里面的布置也很少,除了床椅桌柜之外没什么东西,床倒是挺宽,还软软的。
时归芜没睡过这样的床,乐呵呵地在上面蹦跶了一会儿,跟着有弹性的床弹起落下。
直到有人进来把挂水的瓶子和针头收拾走,他才有所收敛。
除了打针的右手,他的左手还被包扎过了,上面缠了厚厚的几层绷带,遮住被蛇咬出的两个血洞。
上药的地方凉凉的,时归芜还闻到了淡淡的药味。
他下床走到床边,窗外是一个大花园,种了许多不知名的花,道路旁还栽了些观赏的树,远处还有高高低低的建筑隐在树丛里,看不真切。
但不管怎么看,都不是时归芜熟悉的环境。
这里不是他下山的途中,也没发现那蛇妖的踪影,他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一处公路上,然后被一个人类带了回来。
那个人类,好像被厄运缠身,时归芜看到他全身几乎被一大团人类看不见的黑影缠住。
看起来怪可怜的。
任黑影肆虐的话男人说不定会死。
怪可怜还可能会死的男人再次回来时,时归芜敏锐的鼻子立即闻到香甜的食物气息。
“吃的!”
味蕾被食物刺激,他的肚子也后知后觉地咕噜咕噜叫起来。
男人还挺好心,下去一趟让人给他端了点吃的,虽然只是一碗寡淡的不添加任何配料的白粥。
时归芜却依旧吃的津津有味,完了还不忘把碗底舔了个干净。
“还没饱。”
时归芜把碗倒过来,还晃了晃,吸引男人的视线,然后捂住肚子可怜兮兮道。
男人看了他一眼,竟也爽快地叫人再去帮他盛。
时归芜一口气呼噜了三碗黏稠的白粥,把肚子吃的滚圆,才满足地叹口气,抱着肚子露出大大的笑容。
“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类,和我姑姑说的一点都不一样。”
他没发觉自己的话语有异,引来男人意味深长的眼神。
但男人没说什么,也不好奇时归芜的姑姑是谁,都说了些什么,让佣人收拾了碗筷。
然后站起来。
“既然你已经醒了,就不必继续逗留在我这里了。”
男人说,逐客令说得明明白白的。
时归芜还想着自己能多蹭几顿饭,就要被男人赶走,心里有些委屈,“你要赶我走?可是我没有家。”
下了山的兔子就是独立的个体,和兔儿山的同伴断了联系,也没有入世前辈的音信,自然也没有能够投靠的亲戚。
换言之,他想要家,就要自己找或者想办法建一个。
他看男人这里就不错,有饭吃,有房子睡,床软绵绵的那么舒服,人还是自己的恩人。
他也不是要白吃白喝,只是想办法报恩而已,等他报完恩就走,绝不含糊。
时归芜说完话后眼神殷切,期期艾艾看着男人,后者也不傻,轻易看出他的想法,却毫不留情地拒绝。
“我这里不是收留所,不留外人。”
时归芜垂下头,仿佛脑袋上也有两只隐形的耳朵跟着耷拉下来,神情低落。
可怜巴巴地样子没能融化男人冷硬的心,只听对方道:“我让人联系了你家人,他们很快就到,你收拾收拾下楼吧。”
哪怕方才时归芜不说话,男人也大致猜出他的身份。
他下楼的时候看到电视机里恰好插播一则新闻,说是A市时家小少爷不见了,希望知晓踪迹的人告知时家人。
后面附上一连串长长的答谢金额,如果让一个工薪阶层的人得到,那就可以少打拼半辈子甚至一辈子。
可见他们对失踪人的重视程度。
时家,A市首屈一指的娱乐公司掌控者,在商圈的地位极高。
在新闻里时家人提供的失踪人证件照虽然对比真人幼齿了不少,但能看出和时归芜是同一人。
他联系他们并非是因为钱,只是想把麻烦送走。
把时归芜捡回来不过是因为一时兴起,救人一命,男人没有让人久待的想法。
但时归芜根本没有什么家人,只觉得男人是在糊弄他。
被拒绝让他面子上过不去,气冲冲地站起来,冲男人喊:“哼,你以为我稀罕你这里啊,这房间这么小我才不喜欢呢,催什么催,不用你赶,我自己走。”
时归芜说着像个无头苍蝇一样立马冲出房间,男人跟在身后。
他身上穿着不知谁的衣服,人在床上躺着的时候被滚得皱皱巴巴的,像块被晒干的梅干菜,每路过一个佣人都能看到他们奇怪的眼神。
时归芜不知道他们是因为自己的形象和一副可怜相感到奇怪和怜爱,只以为他们是在嘲笑自己,毕竟自己被拒绝丢了脸。
他自尊心作祟,又气不过,跑到门口了还转身大喊一句:“我才不乐意和你呆一起,你这个倒霉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