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如许浑身一震,他脖颈间传来温热的呼吸,搔得他有些痒,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想动作,不太愿意回头面对那个人。
他躲了五年,还是逃不过再见的这一天。
段如许在转身之前把面部表情调整好,他内心不是没有慌张,看向温越泽的时候眼里却只有淡然。
他轻飘飘看过去一眼,又快速收回目光,轻笑:“我怎么不记得江哥请了你过来?”
温越泽神色带有漫不经心的倨傲,他意有所指地回答:“我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
段如许一哽。
他知道温越泽说的是事实,甚至前不久他还对着江羽说了类似的话,可自己知道是一回事,听着温越泽自己把这番话说出来,心里又是另一番想法。
很不爽。
段如许半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反观温越泽却没有阔别五年再见的局促,他看了一眼人渐稀少的大厅,对陈勋的办事效率感到十分满意。
他半偏过头,对段如许伸出一只手:“五年没见了,我们聊聊?”
段如许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我不认为我们有什么好聊的。”
没有回应,温越泽也不尴尬,他那只手依然举在空中,没有要收回的意思。
他对段如许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有啊,比如说,中山医院那位。”
段如许眼中有什么情绪一闪而逝,尽管他面上伪装得很好,但还是被温越泽捕捉到了那一刻眼中的慌张。
很好,温越泽盯着面前强装镇定的人,知道这一局是自己赢了。
他晃了晃还停在空中的手,语气略有不耐:“谈谈?”
段如许深呼了口气,他这才注意到十分钟前还喧哗着热闹人声的大厅只剩下他们两个,都到这个地步了,他要是还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以后也不用在娱乐圈混了。
江家的地盘,温越泽的场子,这可真是……
段如许突然想起刚才在外面听到温越泽与叶欣然的谈话,警惕地问:“江哥呢,你没把他怎么样吧?”
“原本是没事的。”温越泽面色已经沉下来,他收回手,耐着最后一点性子说,“但是现在,就说不定了。”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温越泽原本低着头做沉思的样子,突然抬眼看向段如许,漆黑的眸子里深藏不易察觉的危险气息。
他倏地一笑:“中山医院那位,还有江羽……阿许,你说你怎么就落了这么多把柄在我这?”
他这句“阿许”一出来,段如许头皮一阵麻木,同时条件反射似的,整个人突然颤了一下。
温越泽面露不虞:“你怕我?”
他的声音极其低沉,如果只听音量不计较语气,他这句话说是朋友间的玩闹也不为过。
可惜他说这句话时阴寒的语气,让段如许没办法将其当成玩笑话。
是啊,他有一手拉扯大自己的外婆,有受过恩惠的江羽,只要温越泽愿意,他随时都可以威胁自己,可自己一个普通人,又要怎么跟他斗呢?
所以他躲了这多年,最后却还是难逃一句“白费功夫”。
段如许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醒地认识到,他费尽心思不跟这个人碰面,整整五年,却还是活成了一个笑话。
“我们两个的事,不要把其他人牵扯进来。”段如许的低声有哀求的意味,“温越泽,你不要对江羽下手。”
温越泽却往后避了一避,他挑眉,新奇道:“你这是在求我?”
段如许想起这些年受过江羽的恩惠,闭上眼,艰难点头。
“你为了他,求我?”温越泽的声音彻底寒了下来,他嗤笑出声,“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对他动手?”
许是因为太过激动的缘故,他这句话声音比刚才的要大些,丝毫不给人留半点面子,饶是段如许有求于人,此时也被温越泽声音里的嘲弄激得有些发恼。
他语气还算得上是平和,声线却冷了下来:“刚才你跟叶欣然说话的时候,我刚好在外面听到了而已。”
温越泽跟江羽本就积怨已久,连带着这些年音悦跟时局手下的艺人也都是能不接触就不接触,因此外界一度有音悦跟时局不和的传闻。
但两个公司不得不打个照面的时候,温越泽跟江羽又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聊天,落在不知真相的网民眼里,“时局与音悦不和”就成了营销号带节奏搞事情的假消息。
但段如许身为局中人,他知道这个所谓的虚假消息有多真,也知道以温越泽这些年的行事作风,很有可能会对音悦下手。
或者说,是会对江羽下手。
然而没有,这些年音悦跟时局虽然暗中较劲不断,明面上却一片风平浪静,至少在外人看来是相安无事的。
段如许一开始以为温越泽是还顾念着大学的同窗之谊,直到刚才意外听到他跟叶欣然的谈话,才知道温越泽可能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弃对付江羽的想法。
对面人看过来的眼睛太过清澈又执拗,想到段如许是为了江羽这样跟自己说话,温越泽心头一阵无名火起。
他舍了继续戏弄段如许的念头,冷声道:“我原本以为你们会在今天确定关系,如果是这样,我不介意砸了今天这个晚宴。”
段如许一窒,他当然知道温越泽说得出做得到,只不过他没想到,温越泽竟然误会了自己跟江羽的关系。
他明明早就决定要跟这个人撇清关系,但是不知为什么,这时候又下意识否认:“我跟他不是……”
“我当然知道。”温越泽嘴边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他盯了你五年,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后还要亲手把你送出音悦——这样一个失败者,我有什么可跟他过不去的?”
他这样毫不保留地把对江羽的厌恶与不屑大喇喇地摆给段如许看,让段如许心头有些不舒服。
这些年多亏江羽肯帮他,不然他现在不知道是在怎样一个处境。他知道以温越泽的实力来看,江羽对他的那点帮助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他来说,却是实打实雪中送炭的情谊。
段如许皱眉说:“是我对不起他。”
温越泽眼里压抑着怒火:“对不起他?段如许,这些年你对得起过我吗?”
“我从没觉得我对不起你过。”确定了温越泽不会对江羽动手,段如许也懒得跟他惺惺作态,“你不是要跟我谈谈?正好我今天有空,可以跟你好好谈谈。”
温越泽看着他,半晌笑道:“好。”
他单说了一个好,却没动作,不说话也没有要移动的意思,丝毫不把江羽的这座私人别墅当别人的。
段如许受过江羽恩惠,又始终对他心怀愧疚,见不得有人作出于他不利的事——哪怕这件事根本没什么实际意义。
他当下沉了脸色:“去别的地方谈。”
温越泽一笑,他对段如许的提议没有任何意见,闻言也只是绅士地往旁边一让,做了个请的姿势。
段如许这才知道自己又上了当,温越泽分明是有备而来,只怕他早就定好了位置,刚才做出那样一番样子,恐怕就是想看自己急得跳脚的模样。
想到这点,段如许心底有些不悦。
但他还有把柄落在温越泽手上,这会反悔已然是不可能了。他抿着唇,不太情愿地跟着温越泽出去了。
江羽邀来的宾客都被遣散,保镖也不知所踪。段如许立在凉薄如水的夜色里,才察觉出来有什么不对劲。
江羽素来跟温越泽不对盘,两个人遇上的时候,不分出个胜负,是不可能罢休的。
而如今温越泽一出现,江羽就不见人影,这在以前是决不可能发生的。
段如许慢步跟在温越泽后面,他声音不大,却透露着某种固执:“江哥怎么样了?”
温越泽打开车门,意味不明地回过头看他一眼:“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别的男人?”
他抬脚上了车,段如许却杵在外面没有动作,只是死死盯着他,大有一番“你不回答我我就不上去”的架势。
温越泽不为所动,他甚至一个字都不用说,只是这么安静地坐在驾驶位上,轻侧过头看着段如许,就让他心生寒意。
段如许抿了抿唇,他知道抗议无效,也知道自己拧不过温越泽,沉默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坐上了后座。
温越泽并不介意他这个把自己当司机的坐法,他知道段如许这是不甘心,只能以这种方法表达不满。
但是那又怎样?哪怕段如许再不情愿,不还是要跟着自己走?他江羽算什么东西,值得他的阿许为了他一再与自己作对?
该是他的、不该是他的,只要是他想要,最后都只能是他的。
温越泽从小到大,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不想要的,还从没有过他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
他从后视镜里看到段如许板着一张脸,明明是一个那么不讨喜的表情,却让温越泽的暴戾情绪有了纾解。
五年了,他忍了五年,终于再一次见到了这张脸、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