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如许没想到的是,温越泽把自己带回了他家。
是临近市郊的一片别墅区,越靠近这边,路上来往的车辆越少,到最后只有路边长立的灯发着执着却微渺的光。
温越泽把车停在车库,转头却看见段如许一脸防备地盯着车窗外面,不用问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温越泽有些好笑地看着他:“现在后悔跟我来了?”
激将法对段如许向来没什么用。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半,平常这个时候他早就休息了。
他问:“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就算两个人许久未见,要聊天A市哪里没有可以聊天的地方,犯得着特意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吗?
温越泽看出他的心思,毫不避讳地说出自己的打算:“万一谈不拢,在这里你可以有很多考虑的时间。”
段如许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神色一凛:“温越泽,私自囚禁公民是犯法的!”
“话别说得那么难听。”温越泽无所谓地笑了一下,事实上,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有办法摆平。
他看向段如许的眼里满是侵略:“阿许,我只不过是想跟你叙叙旧而已。”
去你妈的叙旧。段如许在心里爆了句粗口,同时心底那股自见到温越泽就开始波荡的不安越发扩大,跟五年前相比,这个人真是越来越难看明白了。
尽管对温越泽的做法感到很不满意,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段如许想临阵脱逃也不行了。
他解安全带下了车,亦步亦趋地跟在温越泽身后,最后走到一个卧室门口。
段如许看到温越泽进了卧室就停下了脚步,他一脸警觉地盯着温越泽,往后退了一步:“你这是要做什么?”
哪有人谈判到卧室里谈的?段如许见情况不对,心里萌生退意。
温越泽有些好笑地盯着他看:“这么晚了,当然是先休息。还是说你希望我做点什么?”
段如许不太信他说的,温越泽却从门口让开,打开隔壁的门:“我住这里,有什么事叫我。”
他说完不等段如许回应就进去了,段如许看着紧闭的房门,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到底没打算离开。
或者说,他根本走不了。
刚才温越泽开车过来的时候他就发现了,每一幢独栋的别墅外都设有单独的保安亭,保安亭里的保安只按别墅住户的命令做事,没有温越泽的准许,他根本出不去。
就算能出去又怎么样呢?还是那句话,抓蛇打七寸,温越泽现在捏住了他的软肋,他能跑到哪里去?
段如许满身疲惫地走进房间,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都有些难以承受。
他连洗漱都不顾,脱了鞋袜上床倒头就睡。他向来浅眠,今天遇上了温越泽以后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放松感,难得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温越泽已经做好早餐,摆在桌上的香软甜粥和牛奶还冒着热气,光看模样就让人食指大动。
温越泽看上去心情很好,他眉目含笑地坐在桌边,与昨天晚上那个偏执凶狠的男人判若两人。
他看到段如许,愉悦地招呼他坐到自己身边。可段如许与他心境完全不同,他做不到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还跟以前那样与温越泽相处。
他找了一个不近不远的位置,既不显得亲近,也不耽误谈事情。
他看着面前那碗软糯的白粥,尽管胃里一片空,却没什么食欲——相比吃饭,他更希望早点跟温越泽把事情说清楚,最好过后老死不相往来。
温越泽看穿他的想法,不急不忙从一旁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段如许面前:“你看看。”
段如许狐疑地将文件接过来,还没打开,就看到外面赫然印着几个大字:同居协议书。
这下连翻开协议都没必要。段如许冷着脸把文件拎起来,大大的“同居协议书”五个字正对着温越泽:“这是什么意思?”
“看不出来吗?”温越泽表现得很讶异,轻笑,“我要包你。”
段如许一愣,而后更多的是被羞辱过后的难堪与愤怒。他知道凡事跟温越泽扯上了关系都不能算好事,却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对自己。
段如许捏着文件一角的手因为过度用力开始泛白,尽管心里已经翻起了滔天骇浪,面上还是维持着冷静:“为什么?”
温越泽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你缺钱。”
因为他缺钱。段如许忍不住冷笑,同时一股绝望从心底蔓延开来,最后淹没他的头顶。
五年没见而已,但两个人处在同一个圈子,尤其温越泽是业内多少人想傍上的金主,段如许经常能从别人那里听到有关他的传闻。
温柔、暴戾、阴晴不定,这是他从别人嘴里听到的温越泽的样子,但他从来不信。在他看来,温越泽只不过是一个不太懂事的普通富家子弟,哪怕两个人曾经有过不愉快的经历,他依然不认为温越泽的性格有什么缺陷。
直到现在,五年以后的重逢,温越泽一度玩笑恶劣的态度,才让他明白过来这个人跟五年前那个已经大不相同了。
段如许冷笑:“你知道我缺钱,不如猜猜这几年江羽有没有过跟你一样的想法。”
温越泽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段如许徐徐道:“这五年,江哥无数次向我抛来橄榄枝,你猜我有没有动过心?”
温越泽呼吸一重,他赤红着眼,没什么感情地盯着段如许,像在看一个不曾见过几面的陌生人。
这个眼神让段如许呼吸一窒,他不得不承认,五年后的温越泽比五年前的优秀很多,也危险很多。
段如许身子软了三分,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回视过去,不肯退让分毫。
温越泽身体前倾,他自上而下的阴影几乎把整个段如许覆盖其中。
许久,他漠然开口:“你没有。”
段如许呼吸一乱,温越泽笃定的语气跟临近发怒的样子他都有些把握不住,尽管温越泽说的是对的,他自然忍不住想要矢口否认。
但——又或许是对面的人给的压力太大了,段如许几次张口,想要说的话却跟卡住了似的,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温越泽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这是猜对了,脸上的笑意真切几分:“阿许,你能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的。”
对面被拆穿的人脸色很难看:“可既然我拒绝了江哥,你又凭什么觉得我会接受你的提议?”
“因为你缺钱。”
“你能给我的,江哥也能给我。”
温越泽一顿,他因为这句话眸子里的情绪添了几分压抑,许久恶劣一笑:“还是不一样的,他给了你选择,而我只是告知你该怎么做。”
看着对方迅速失去血色的脸,温越泽只觉得心里有种报复的畅快——你不是觉得江羽对你好吗?你不是觉得我处处不如他吗?那好,我就把我那些恶劣全部展现给你看。
反正无论我做什么,都没办法改变你心里的印象,那就别改变了。
就让你看看,我能恶劣到哪一个地步。
温越泽捏住段如许的下巴,迫使对方不得不与自己对视。他一字一句,话语清晰:“这份协议不签,你就先别出去了,反正我有得是时间给你考虑。”
未等段如许回答,温越泽又突然想起来什么,语气懊恼,却是半笑着:“只不过我等得起,你外婆却不行——医院缴费的日子是明天吧?如果到时候你没把钱打过去,他们会不会把她赶出来呢?”
“温越泽!”段如许站起身,堪堪与半个身子罩在他上方的温越泽的唇角擦过,他咬着牙,“你一定要这样是吗?”
“我怎么了?”温越泽无辜冷笑,“选择在你,作出决定的是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两人对视良久,半晌,段如许败下阵来,他突然被人抽干了全身力气一般跌坐在椅子上,疲累地闭上双眼。
“我错了。”他轻声开口,却只有这么一句话,没有人知道他在后悔什么。
是错在九年前刚入大学,军训的时候搭讪温越泽,还是错在五年前与人闹翻的时候为了赚钱,没有离开A市这个是非之地?
又或者是错在再次见到温越泽的时候,几次三番激怒他,于是原本可以心平气和坐下来谈话的两个人,硬是变成了现在这番处境。
但他不说,于是温越泽不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温越泽也只是脸色变了几变,不过他知道,段如许既然说出这样的话,就代表着妥协,代表着这次谈判他的胜利。
段如许长出了口气,他捏了捏眉心,又拿起桌上的协议,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反正温越泽没给他选择,那些条约并不重要,看了也只是徒增烦恼,没那个必要。
他伸出一只手:“笔。”
温越泽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支笔,放在他手心上。
段如许在最后一栏“乙方”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知道,一旦妥协,他就彻底跟温越泽绑到一起,除非对方愿意放过他,不然他根本跑不了。
签完字,段如许把一份合同推到对面,不那么真心地开口:“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