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男人,吃起东西来没什么讲究的,很快就把那一锅面消灭了,连带着两个空空的碗被丢进了洗手池中。
贺水从厨房出来走了没两步,就扯着衣领子呼扇着。
“太热了。”
现在是八月份,夏天的尾巴还没走,又正值换季,反而是最闷热的时候,到了晚上也没见凉快多少。
祁旸盯着贺水若隐若现的一节脖颈,睁着眼睛说瞎话,“脱了衣服就凉快了。”
贺水的动作一顿,放下了手,挑着眉,“滚你的,你那脑子里面除了那些废料还有什么东西?”
压根就没打算掩藏的小心思一览无遗,贺水好笑又好气,走过去在祁旸手臂上捶了一拳下去,用了力气的那种,祁旸疼得直皱眉,倒也乖乖任由贺水打击报复了。
别说他,祁旸穿得更厚,身上那件黑色的衣服他看着都觉得热,“难道你不热?”
祁旸抬头,两只手抓住了衣服下摆,一脸认真,“那我可以脱衣服吗?”
“不行。”贺水面无表情,“我去屋里拿风扇。”
这屋子里唯一的风扇在他的房间里,客厅天花板的大风扇贺水不敢开,因为上面的连接处已经断了一半,积了一层灰的电线都暴露在了外面。这风扇要是一开,他都能看见被高速旋转的风扇叶绞成好几截的自己在面前招手了。
口袋空空的他,也没有那个余钱去找个师傅来把这个大风扇修好,或者是换一个新的,只能去买一个小风扇,屋里屋外来回折腾的用着。
祁旸蠢蠢欲动的想要跟着贺水,去屋里头一探究竟,被贺水瞪了回去,“用不着你!”
“这叫个什么事啊……”贺水一边念叨着,一边从黑蒙蒙的屋里扛出了那台矮小的电风扇。
“怎么样?”给风扇插上电,贺水有点得意的按下按钮,“是不是和我以前家里那台很像?”
当时在店里看到这台风扇,贺水就想着,就是它了。
“嗯。”祁旸暼了一眼,心里压了一句话,没说出口。
贺水坐回沙发上,坐下去之后,被他揣回兜里的手机刚好卡在他的大腿和下腹上,他烦躁得用了点力气拽了出来,啪的一声砸在桌上。
差点都快忘记还有这破东西要解决了。
“这玩意还给你,我不要,你特么的爱给谁给谁!”
贺水无视坐在他身边的祁旸,给旁边的风扇开了最大的风,整个人都挡在风扇前,感受着夏天唯一的清凉。
这房子是他的,这风扇也是他的,没道理要给一个对他耍心眼的混蛋享受。
他妈的,还以为这是见证他们重逢的礼物,结果根本不是,只是为他们不确定的关系,再添加上了一道裂痕而已。
“对不起。”祁旸老实认错,来这里之前他就料到会这样了,也做好了应对的准备,“我怕我们又会见不到,已经过去整整八年了。”
贺水背对着祁旸,“我就在那个监狱里面,没挪过地,见不见面不是你说了算?”
“……”
一提到这个问题,祁旸就和一个哑巴一样,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贺水闭了眼,没再问下去。
“然后呢,为了确定我不会跑,就跟踪我?”
“不是跟踪,你不喜欢我跟着你。”祁旸说。
贺水转身,背后风扇吹得他头发又直挺挺的立了起来,配上那个不悦的表情,看着就是个不好惹的,“那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让他听听这人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祁旸还真就给贺水解释,“我忘记了,这个手机的定位功能还打开着,可以用另外一把手机看到这把手机的位置。”
贺水对机器不敏感,但是对祁旸他自认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你是真忘记了?还是故意的?”
祁旸:“……”
妈的,这疯子!
贺水咬着后槽牙,“把你这破手机收回去吧,都知道我的窝了,现在也用不上了!”
“我会把定位关掉,这样就没有人能知道你的位置了。”祁旸凑近了贺水,“所以……”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贺水仰着身体,让自己尽可能的远离祁旸,“离远一点,都是老干妈的味道!”
暧昧的气氛被破坏的一干二净,祁旸又抓着贺水,偏偏要凑上去,“反正都有味道了,再重一点也没关系。”
老干妈的余香还残留在两个人的嘴上,贺水总觉得自己这会儿是在和辣椒酱接吻,但又拗不过这个人。
在自己快动情前,贺水才推开了祁旸。
“……可以了,都26岁的人了,还是一个集团的总经理,怎么还这么幼稚?”
祁旸抿着嘴,看着贺水拿着屋里的陶瓷杯给他倒了杯水,上面还印着一行字。
为了一棵树而放弃整片森林,是多么愚蠢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我都想要!
底下还有一个小人,激动的握拳。
“不喝水盯着个杯子看做什么?”贺水有点无奈,“赶紧喝水,把你那嘴里的老干妈味道去一去。”
“不就是一个两元商店的陶瓷杯吗,有什么让你看这么久的。”
当时贺水也是随手拿的,当时的杯子正对着他的那一面是没有图案的,他就以为是个普通的陶瓷杯,没注意那么多,回来了才发现,杯子上面还印了这么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图案,还让祁旸看上这么久。
祁旸拿起杯子,转了转,将印有图案的那一面转到了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你后悔吗?”
贺水一愣,随即恍然,“怎么突然问这个?”
祁旸瞅着他,抿着的嘴动了动,又归于沉寂。
这个表情,让贺水心酸。
“……不,不后悔。”贺水笑笑,“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提这个做什么?”
“现在都是大集团的总经理了,腰缠万贯的,不是应该想着下一次要去哪里玩吗?”
不知是不是这栋房子太久远了,也没有人来清理,就连这里的水都有着一点奇怪的味道,祁旸喝了一口又一口,说,“工作很多也很忙,根本没有时间。”
“而且,也没有意思。”祁旸看了一眼贺水,补充道。
“那也赚了不少钱吧。”贺水坏笑着,“你要是没时间,我也不是不可以代替你去潇洒。”
“那还是等我有时间了,我们一起去。”祁旸说。
一起去,多么奢侈的字眼,对现在的他们来说。
“你现在和一个没什么背景,还刚从监狱里面出来的杀人犯来往吧,可不是什么好事。”贺水心里清楚的很,“不然也不会大半夜穿着这样,跑到我这儿来了。”
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这么短的时间,居然已经过去快两个小时了,“都这么久了,还不回去,就不怕给自己惹麻烦?”
祁旸是个不会说谎的人,至少在贺水面前不会。
所以,在面对这些他还难以回答,难以给出承诺的问题上,他总是沉默。
最后,祁旸也只是说,“你不是麻烦。”
他拿着杯子的右手上,还留着门把手和贺水的体重给他留下的痕迹,红红的,隐隐有些泛紫,贺水看见了,又偏移了眼神。
“你是什么时候回到祁家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祁晖。”祁旸回答,没有感情波动的叫着自己父亲的名字。
“是在我入狱前吧,开庭的时候你就消失了,那个时候他就找上你和阿姨了吗?”
八年过去,记忆依然鲜明,当时的细节,贺水都记得一清二楚。
自己没看见祁旸时的不解,迷茫,惶恐,和担心。
然后便是一味的认罪,不管上面的法官说什么,问什么,他只要回答是就可以了。
很快庭审就结束了,因为他认罪了,所以一审结束,他的判决书就下来了。
才18岁的年纪,就进去了监狱里。
那会儿他还百思不得其解,在监狱里的八年也没想通,他却始终相信,祁旸的消失是有原因的。
天知道,这个底气是从哪里来的。
直到出狱前,在监狱里那个又小又破的电视上,看见关于祁旸的消息,困在他心里的疑惑才解了大半。
“这八年,你没来找我,也是因为你父亲?”贺水说,“自己的孩子和一个少年犯扯在一起,是我也会这么做。”
“你不是少年犯,别这么说自己。”祁旸皱眉,拿着杯子的手有些用力。
祁旸的反应,让贺水对自己的想法越发的确定。
而且祁晖也确实有那个能力,把祁旸从那个案件之中完全拉出来,不带一点痕迹。也可以让一个没有任何力量的孩子,得不到任何他想要的消息,将他封闭起来。
“那你父亲知道吗?”
父亲啊,祁旸放下水杯,“他不知道。”
祁晖对他的事情也不感兴趣,他只要祁旸可以当一个乖巧的继承人就够了,在他的正牌儿子出了意外之后。
否则,祁晖怕是也不会想起来他还有这么个私生子了。
更别说,带着祁旸回到祁家,让祁旸以正统的身份出现在大众面前。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祁旸的来历不干净,也在背地里看不起他,却还是要讨好着祁旸。
“真是复杂啊……”贺水靠在沙发上,感叹着。
复杂到他完全无法触及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