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过去,屋后杉树上的痕迹密密麻麻。
一切都顺顺利利,除了予安妈妈没来接他。
时间久到他都忘了原来父母长什么样,取而代之的是尹天铭一家人和柳妈妈。
李奶奶对他和二宝一样好,准备东西全都是两份。
二宝虽然皮,但只同别人打架,别人如果欺负他,二宝会打得更凶,理由是欺负他可以但不许欺负他哥。
慢慢地,他也学会了打架,为了保护自己保护二宝。
李奶奶从不会责骂他俩,只道不要打伤别人,也不要让自己受伤,适可而止即可,让人得到应得的教训后便可撒手离开。
予安已经不再想着要回去,回去后二宝可就没伴了,柳妈妈就没寄托了,他不想二宝单独和别人打架,也不想柳妈妈变得像以前一样,更不想离开他们。
屋后面杉树的痕迹他不再特意去刻了,但养成的习惯很难改过来,每日二宝一说他便拿着刀跟着去刻下一道。
只不过后来二宝全忘了,把亲爹阿婆和他全都给忘了。
意外发生的那天,李梅兰在地里割猪草,予安跟着柳云在地里割猪草。二宝无聊缠着予安要去放牛,予安拗不过便跟着去了。
予安在前面牵着牛绳尹天铭在后面赶,走到一个斜坡的时候尹天铭叫了停。
“小远,我想骑牛,等我爬上去你再拉。”
予安不同意:“不行,这样容易摔,很危险的。”
“我看尹来福经常这样,他都没摔下来过,我要上去。”说着已经就着斜坡爬到了牛背上。
“他比我们大,他能做到的我们不能。”予安看着已经骑上去的尹天铭满脸纠结。
“看!我好好的。”予安半趴在牛背上,一只手挥了挥,“走吧!”
“那你骑稳点啊,可别摔了。”予安收短牛绳,走得很慢很慢。
予安怕他摔着,拉着牛经过田埂到了一片河滩。
河滩很平,不容易摔。
知晓二宝怕水,他没敢放绳。
好在这牛挺乖就在予安身边吃着草,不乱跑。
尹天铭趴在牛背上跟予安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尹天铭问:“予安,你们那也有河滩也有人放牛么?”
予安仰起头看他:“我没看到过,但我们那有沙滩有大海。”
“不放牛啊,那多不好玩。”他把身子坐直,“沙滩是什么,大海又是什么?好玩么?”
予安向他解释:“沙滩和这个一样,不过比这个大,全是沙砾,就记得很好看。
尹天铭脑里好像有画面了,憧憬道:“好想去看看。”
“我以后带你去看,”予安说,“就算妈妈不来接我我也带你去看,我们一起去海边玩去游乐园玩,你说好不好?”
尹天铭思索了片刻,犹豫着说:“可是阿婆……”
“李奶奶也去,柳妈妈也去,我们都去!”
“嗯!”
两人咯咯的笑着,期间尹天铭笑得太厉害整个身体往后仰。
予安被他吓得不轻,忙叫他下来,尹天铭嬉皮笑脸:“哈哈,我骗你的,我才不会摔下来呢。”
到了河滩中央,另一帮放牛的来了。
为首的便是经常带头欺负他们两人的尹来福。
尹来福和尹天铭一样也骑在牛背上,身边还跟着三四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小孩。
看到是他俩,尹来福手里的藤条轻轻地在牛屁股上扫过,那头黄牛加快了速度。
尹天铭牵起牛绳就走,但也没敢走太快,没一会就被那一帮人给拦住了。
“倒霉鬼,见到我就跑了?”尹来福骑着牛和尹天铭并排着。
予安扫了眼尹来福,牵着牛往边上的田埂走,“二宝,从田梗上下来。”
尹天铭趴在牛背上嗯了一声。
尹来福拦住两人,“下来干啥呀,骑着多好玩。”说着便让地上的人去抢尹天铭手里的绳子。
尹天铭不给,一帮人就像往常一样几人架着人,抢他手里的东西。
没一会绳子就离了手。
予安犟过身体走到尹天铭身前朝他伸出手,“二宝,我抱你下来。”
尹天铭把手递给他的时候被尹来福给扯着衣领拽了回去,尹天铭没坐稳,被吓得大叫。
予安吼道:“你放开他!”
“我都说了牛背上好玩,你学我骑牛,那就不准下去。”尹来福把他放了,尹天铭立马趴在牛背上,尹来福笑得不行,“胆子那么小还敢学我骑牛?”
尹天铭趴着嘀咕:“我胆子才不小。”
这句话被尹来福听到了,他嗤之以鼻:“哟,坐都坐不直胆子还不小?”
他挥了挥手里的藤条,嘻嘻笑着:“我来帮你吧!”
话音刚落,藤条就落在了尹天铭家水牛的屁股上。
啪——
牛跑了出去。
予安见不对,立马抓住绳子。
奈何水牛的力气太大,予安根本抓不住,跟着跑了两步就左脚绊右脚的摔倒在地,他没放手,被拖行了一大段。
“啊—予安---”尹天铭惊叫出声。
身后的人笑得人仰马翻,叉着腰指着两人笑骂着胆小鬼、倒霉蛋、没娘养的杂种……
实在拉不住的予安被扯得放了手,身上被石头砂砾擦出血痕,他迅速站起身,大喊着二宝又追了上去。
最后水牛驮着尹天铭下了河,往最深处去,尹天铭被颠在了河里。
他在水里扑腾着大叫:“予……安……予安……”
声音越来越弱,予安被吓哭,他朝尹天铭跑去,可是水太深了他够不到。
他哭喊着再次尝试。
整个身体差点被河水冲走,他挣扎着退后几步。
尹来福觉着不对,着急忙慌的叫着那帮人跑了。
予安想救他,但他没办法,想去找绳子,又不敢走远。
慢慢地尹天铭扑腾声渐渐弱了,嘴里也没了声。
予安无声无声的流着泪,看着尹天铭一点点的沉下去……
最后他放声大哭。
“我家那口子三天两头的不着家,每天还要伺候那个老太婆,烦都烦死了,天天指使我做这做那……”
予安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迅速转了方向,对着正在过河的两个妇女喊着。
“这有人落水了,求求你们救救他!救救二宝!”
正在过河的陈凤霞一只脚踏着一块石头,她转身看到浑身湿漉漉红眼睛的予安。
陈凤霞一时没认出来他是谁,看到他身后巨大的水波纹,加上予安此时的表情,陈凤霞急说:“完了完了,这是哪家小崽子掉河里面了!”
她两步作三步地到了对岸,三下五除二的把身上的背篓卸下,让身旁的人照看一下便下了水。
“谁家的崽子这么不小心,”说这话的时候她已经到了尹天铭身边,他瞪一眼予安,怪道:“这么深的水淹不死你们!”
“阿姨,你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
予安叫得可怜,陈凤霞没好脸色,“晓得了,晓得了。”
河水没过她胸前,她伸手往前一捞就把快要呢沉底的尹天铭给抓在了手里。
嘴里骂骂咧咧的,拽着他往岸边走去。
对岸的妇人也过来了,尹天铭躺在地上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意识,陈凤霞坐仰着大口喘气,“哎呀妈呀,可累死我了,这些小崽子就是不让人省心。”
予安跪坐在地上叫着没有意识尹天铭,妇人俯视了一眼,惊讶:“呀!这不是李梅兰家那个倒霉孩子么?”
陈凤霞听了,转过头,“呀,还真是!”
“果真是灾星,这是老天要收回去吧。”
听了这话予安仰头怒瞪妇人,妇人被他盯的紧,不自然道:“看啥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真够倒霉的,怎么就救了这倒霉孩子呢。”妇人嘀咕着拉起陈凤霞,“不管了,我们走。”
陈凤霞没说话,瞟了眼地上两小孩,叹了口气把手从妇人手里抽出来,“送回去吧。”
“哎!你……”妇人讶道。
尹天铭颠簸着恢复了点,在陈凤霞怀里微弱地叫着叫着阿婆、叫着予安、还叫了好几声的哥哥。
予安快速从地上爬起,牵起已经上岸的牛就跟了上去。
当晚尹天铭发起了高烧。
李梅兰用物理降温没见好转,两副草药下去总算退了那么一点。
后半夜又烧了起来,向来不怎么关心他的尹虎也变得焦灼。
“再这烧下去变成痴呆才怪。”尹虎在隔壁房间说得大声。
予安被吓到了,懵懵地站在床头看李梅兰动作。
“好像烧得更厉害了。”李梅兰嘀咕,“得进医院。”
予安披上衣服,转身从抽屉里翻出两只手电,哑得厉害的嗓子急得不行:“李奶奶……”
李梅兰拿过手电背起尹天铭就出了门,予安连忙跟上。
“在家睡觉!”李梅兰说。
予安摇摇头,眼眶红红的。
这时柳云窜出来,她头发简单地捆了个啾,凌乱得很,身上挂了一件宽大的T恤,晚风一吹,紧贴在瘦消的身体上,摇摇欲坠。她手里电筒的光没有一个聚焦点,到处乱晃,射得予安眯起了眼。
予安低下头,柳云一脚趿拉着凉鞋一脚光着,大拇指往外汩汩的渗血。予安抬头准备询问,还未来得及开口柳云双手抓上李梅兰的手,说的话没头没尾。
“出事,不能,去,我也要,二宝,我喜欢。”
李梅兰听懂了,她说:“不会出事,我自己去就行,你回家去。”
“我不!”
“再拦着就没时间了!”李梅兰急说,“让开。”
柳云的眼睛红肿得像个桃子,撅着嘴委委屈屈地让开,“哦。”
她把手里的电筒塞进予安手里,“你去!”
予安一手一只电筒,“好。”
李梅兰拗不过两人,就让他跟着了。
离得远了,予安回头还能看到院坝边站着的那瘦弱的身影。
身影带着哭腔冲着他们的方向喊着:“崽崽不能没,好好地回来。”
李梅兰回得很小声:“不会没的,会好好的。”
夜空中挂着不明不暗的月亮,微弱的光给人一种随时快要消散的感觉。
越过几条田埂后他们进了尹家庄真正密集的居住区,从几十户人家的门上经过,狗吠声此起彼伏,没一会那些房屋里的灯就亮了起来,伴随着妇人的叫骂声。
“背时瘟,大半夜叫哪样叫!”
“大半夜的吵吵吵,还让不让人睡了!”
“是不是来小偷咯,快起去看下!”
……
李梅兰充耳不闻,背着尹天铭疾步走着。
披着衣物起来的妇人们,只看到两道光从自家院坝边经过,偶尔有几个拿着手电看清楚人影的人,嘴里无一不是两个字:
“晦气!”
随后骂骂咧咧进屋关上门,然后熄了灯。
尹家庄村委会那有个小小的诊所,予安把诊所门敲得哐哐直响。
年迈的医生佝偻着背拉开门,见满脸焦急的一老一小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把门开到最大,颤巍巍地说:“快进来!”
那声音像是嗓子里夹了口痰,有些堵,说得不太清晰。
予安没听懂,愣怔着没动。
李梅兰说:“进去。”
予安按熄电筒:“哦……”
方远山把尹天铭从李梅兰身上抱下,在额头上摸了摸,说:“这也烧得太厉害了,怎么不早点过来?”
李梅兰接过尹天铭放进自己怀里,“上半夜退了,下半夜才又烧了起来。”
“喂他吃了。”方远山拿了两粒药给李梅兰。喂完药又给他贴了张退烧贴。
最后打了吊针,确定不再烧得那么厉害后几人才放下了心。
予安被安排到旁边的小床上睡了,起初他不愿意,方远山再三保证尹天铭没事后他才哈欠连天的躺上了床。
李梅兰抱着尹天铭问在收拾药瓶的方远山:“一共多少钱?”
“十五,”方远山手上没停,“以后碰到这种还是早点带过来吧,拖久了容易出事。”
“嗯,晓得。”
“多少年了,你能……”他才起了个话头李梅兰脸色就变了,他急忙闭了嘴。
方远山还想再说些什么,李梅兰打断了他。
“你去睡,这里我可以,等那两瓶输完我们就走。”
方远山顺势坐下,“不用,这个时候醒了也睡不着了。”
尹天铭在她怀里哼唧,李梅兰没再理他,轻拍着尹天铭的背让他睡得更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