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和拉着柳逸安,几乎是坐到了周初一的脚底下。身为连云峰长老,周初一每日要处理的事务十分繁杂,某一日好不容易得闲,自然要潜心修炼,是以亲自讲学极为难得。静和入门一年半有余,总共只在冥思室见过师尊三次,还要算上今日。如今难得一见,静和自是要表现的积极一些。
顾休在给柳逸安讲三界趣闻时,也曾草草提到过修仙一路。是以柳逸安对于修仙五大境界——炼气、筑基、金丹、化神、大乘——也算是有了初步了解。
修仙以炼气为主,惊才绝艳者一百年凝成金丹,寿元二百,可以气化形、御物,亦是修真门派之中流砥柱。门派长老以及掌门往往可臻化神境界,享三百年寿命,体内真气磅礴如汪洋却不外露,探之如无底深渊。而大乘之后,便可登入仙门。
“修道之人,以善意为本。我乾元自创派以来,宗中弟子无一不以匡扶正道,除奸诸恶为己任。当然,也有弟子难以抵抗凡俗诱惑妄动邪念,但只要心有恶念,就无法催动乾元心诀,到时破绽百出,便是其伏诛之时。”
周初一语速极慢,一字一句,像铅铸的钟锤,狠狠敲进众人耳中。众弟子入门时,往往只听师尊教导不可妄动邪念,但问及后果,众长老都闭口不谈,是以所有弟子都以为这只是寻常的入门训诫,今日方知原委,纷纷动容。
“云成,你停滞在五层多久了?”周初一鹰隼般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钉在了为首的弟子身上。
云成垂头,迟疑答道:“二十年。”
“修炼十年突破三层,第四十年突破四层,当属聪慧之辈,但此后二十年再无长进。”周初一道,“你的心不静。”
“这一个月先在一层与你的师弟一起修习,待想好为何修道后,再去二层。”
云成低头应了。
“师叔,那弟子与师弟……”跪坐在他身旁的碧竹峰弟子却忽然开口。
柳逸安眼神扫去,只见出声那人双目神采熠熠,嘴角含笑,比之云成的持重,更有一番意气风发之态,应是资质极佳,年少有为之辈。
周初一走了过去,手在青年肩膀、手臂处仔细摸过,继而点头微笑:“二十六岁已达五层心法,你便是祝为?”
那被叫做祝为的青年回道:“正是弟子。师尊昨日命弟子与师弟祝帆前往连云峰修习,因师叔正闭关修炼,便未打扰,还望师叔原谅。”
“嘁。”
周初一还未说话,一声不屑却从角落传来。这声音极为刻意,显是并不准备给祝为面子。众人的视线便转向了声音来源。
静和正凑在柳逸安耳边与他咬耳朵:“这哪是小辈与长老该有的说话模样,昨日师尊不方便,那今日师尊出关呢?闹出这么大动静,他俩却还在二层扎着。分明是瞧我连云峰无人比他厉害,眼睛长到脑袋顶上去了,嘁。”
一边说着,一边不时翻着白眼。
柳逸安忽然按住了他的腿。两少年迟钝地转过头去,冥思室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扎在他们身上。尤其是祝为和祝帆师兄弟,若是有一种术法,能从眼中射出灵力,恐怕他二人此刻早已被千刀万剐。
静和嘿嘿挠着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柳逸安则抬起头,微笑看向碧竹峰两位弟子。
修仙先修心,若他们真被静和一两句话逗起火来,那今日的笑话,恐怕就要落在碧竹峰弟子身上了。
果见那祝为只是盯了他们几眼,又将视线挪回,看似浑不在意,继续回着周初一问的话。
柳逸安在静和手背拍了拍,笑着安抚:“你若气不过,十年内突破五层,到时候去碧竹峰溜一圈,杀他的威风。”
也不知是被柳逸安的笑晃了眼,还是因他的话慌了心,静和看着柳逸安,忽然安静了,一双手放在膝头,慢慢收紧。
周初一在祝为肩头一拍:“冥思室自有规矩,能去几层,由心法决定。”说完,又对几位弟子分别嘱咐几句,便握着空剑鞘走了。
冥思室一共五层,分别对应修仙五个境界,越向上走灵气越浓,同时也需要更深厚的心法支撑方能吸收其中灵气,若冒然上楼,极有可能因无法承受过于浓厚的灵气而走火入魔。乾元十层心法,达到三层便是筑基境界,此后每突破两层心法便可提升一个境界。依照规矩,碧竹峰两位弟子乾元心诀均突破三层,可登上二楼。
祝为听见周初一的话,目光扫过坐在地上的众人,略略颔首,转身向二楼走去。
只是,他的脚刚欲踏上二楼的台阶,却如踢到一块铁板,半步不得进。
祝为换了只脚,前面仍如竖着一道透明的墙。他抬起双手向前摸了摸,只觉被一股无形的力拦阻在外。
他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一旁的祝帆走到半路,见师兄不动,回过头来纳闷地看他一眼:“师兄,还要再叙叙旧?”
众人的目光全因他的一句话转到了自己身上,祝为在心中暗骂师弟没眼色,双腿暗中使力,却仍是半寸也不能前进,他索性转过身走到众人身边,一撩道袍坐了下来,向祝帆招招手:“师叔方才说了,修道以修心为主,咱们也不必急于一时。不若在这里与众师兄弟一同参详,或许别有感悟。”
“可……”祝帆顿了顿,终于被师兄的目光吓得收了声。看着那群最高修为不过是五层心诀的连云峰众弟子,不情不愿地坐在空蒲团上。不过他很快发现,连云峰不愧为灵气浓郁之地,便连冥思室的一层,其灵气之纯净,也可与碧竹峰清修所二层媲美,如此比较,在这里修炼也不会吃亏。想通之后,祝帆便很快放空思绪,静心修习。
而他身旁的祝为此刻却是惊怒交加,手脚活动自如,经脉畅通无阻,却不能登上二楼,这分明与当初他以乾元秘法三层功力强登清修所二层,却因灵气过于浓郁,形成一道无形屏障,将他阻拦在外的情形一模一样。可他方才登二楼时毫无阻拦,为何此时却被定在一层?
祝为忽然想到周初一临走前拍向自己肩膀的手,直将牙根咬的咯咯作响——定是周初一那时在他身上下了禁制,把他的内功心法限制在了三层以下。这位周师叔果然如师尊所言,修为不高,心眼也不大。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那身铸剑的本事。
念及此,祝为的眉头不由得一跳,刚才在二层修炼,自然是听到了楼下吵闹,他本是当成了笑话来听,却在追风出鞘时,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
那是宝剑自身强大的威压对弱者天然的震慑,亦有宝剑的灵性对所有修道之人的吸引。
祝为见过师尊陆初二的佩剑秋叶,剑身纤细,薄如蝉翼,虽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剑,却始终是凡物,生不出灵智。
追风虽同样没有灵智,但却隐含灵性,尤其自周初一铸出此剑后,日夜与之一同修炼,早已人剑合一,与宝剑心意相通。
若飞升是修道者毕生所求,那一柄趁手的宝剑便是修道路途支撑众人走下去的竹杖。念及此,祝为不由有些后悔刚才对周初一如此莽撞,目光在连云峰众弟子身上来回逡巡,终于落在了角落里的两个少年身上。
一个圆头虎脑,傻呵呵地看着对方笑的,是静和。另一个清瘦俊美,脸色虽带着病态苍白,却掩盖不住其出挑气质的,应该是半月前来此借住,传说中的青玄师叔祖转世。祝为听着二人正小声谈论乾元一层心诀的含义,心中有了计较,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祝帆,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祝帆听完,一张脸憋成了酱紫色,终究抵不住师兄的眼神,支支吾吾开口,音量极大,语气也极为生硬:“师兄……呃机会难得,我想从第一层开始重新练。你,你从头教教我心诀的意思吧。”
柳逸安与静和的注意力,便立刻被祝帆这一番故意为之的话吸引过去。
祝为闻言,颇为谦逊地笑了笑,以众人听着模糊、仔细辨认却又刚好能听清的音量道:“不敢说教,却可以分享与你一些感悟。第一层主要讲的是如何静心入定,感受天地灵气,因此静心便最为关键。师弟,打坐时呼吸吐纳你可会了?”
祝帆点头。
祝为余光看到静和的耳朵都快贴了过来,便又续道:“那便在吐纳时,将注意力集中在你的一呼一吸上,感受口鼻将新鲜气体吸入身体,缓慢下移至丹田,再将浊气吐出的过程。每一次呼吸,便是体内一方世界与外界天地交换的过程。天地中有你之一部分,你的体内,也有天地的一部分。因此感受自己的呼吸,便等同于与天地互通。师弟觉得如何?”
“啊——”祝帆点头,再次生硬地开口,“师兄说得极为易懂,我这便试试。”
祝为的脸上始终挂着浅淡的笑意,听见祝帆回话,也略一点头,闭上了眼睛开始修炼,自始至终都不曾将视线挪到柳逸安与静和的身上。
“逸安哥,大师兄当初也说要学会感受自己,只是没他说的这么多。”静和道。
柳逸安若有所思地看着已经入定的祝为,低声道:“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