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进西院院门,白思绮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不住地扭动着身体,活动已经快僵硬的筋骨——天啊,这安享富贵的将军夫人,果然不是那么好当的!
“白思绮!”昏暗夜色中,白影闪过,清俊的男子,直直地挡在了白思绮的面前,“碧楠,你先回房去,我有话跟少夫人说。”
“是。”碧楠答应着,担忧地看了白思绮一眼,迈着小碎步退了下去。
“慕将军有何事交待?”白思绮立在小径旁,一边继续活动着手脚,一边漫不经心地道。
“为什么要答应母亲?”慕飞卿皱眉,伸手抓住白思绮的胳膊,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一向不是最讨厌俗务吗?怎么母亲一说,你就答应了?”
白思绮闻言一愣,心下疾如电闪——没错,照白思绮以前的性子和身体状况,她的确只是顶着个将军夫人的名头,却从来没有发挥过任何实质性的作用,所以这将军府中的人才如此轻视她——唉,自己刚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现在再想反悔,只怕也绝无可能了。
心念一转,白思绮也挑起眉头,回视着慕飞的视线,没有丝毫的闪避:“你该不会,是在怪我挤走了你那两名新纳的小妾吧?既然如此,你大可去向母亲回禀,让她收回成命啊。”
“不要转移话题!”慕飞卿双眸阴沉,看来丝毫没有玩笑之意,“白思绮,我已经警告过你很多次,要你安分守己!否则——”
“否则怎样?”白思绮心中火起,看向慕飞卿的目光中也不由多出几分挑衅,“你是要休了我?还是再多纳几房小妾?或者干脆把我关起来?慕飞卿我告诉你,我白思绮虽然好性儿,也不会再容忍你随便欺负!”
握住手腕的力道蓦地加大,白思绮不由得轻轻抽了口气,慕飞卿沉沉地注视她许久,终于收回自己的铁掌,改为拥住她的纤腰,俯头贴近她花瓣般的芳唇,眼中竟快速闪过一丝情欲,极其暧昧地道:“若你如此着急搬回主院,那为夫,定会如你所愿,好好地,宠爱你……”
最后三个字,慕飞卿说得极轻极柔,却使得白思绮心中一阵恶寒,她赶紧伸手推开慕飞卿,一个纵身旋开数步,落足立定,再次举目看定那夜色中眉目俊朗的男子,竟也盈盈然一笑:“夫君若有此意,思绮自当奉迎,只要夫君,分身有术,有那本事坐享齐人之福。”
夜风柔柔,抚过两人的眼角眉梢,良久的对视后,两人方撤回激战的视线,各怀心事,朝着相反的方向,背道而行。
西跨院里,碧楠手脚麻利地收拾着东西,唇边噙着一抹轻浅的笑——久病卧榻的夫人马上就要从西跨院搬回主院,她真是打心眼儿里高兴!夫人年纪还这么轻,若一直和将军这么僵峙下去,她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幸亏老天开眼,夫人不但大病痊愈,而且还有望重新得到将军的宠爱,虽然——
碧楠一面想着,目光悄悄地望向自回房后一直默坐在桌边的白思绮,心里不由犯起了嘀咕——怎么夫人看上去,并不开心呢?
相比心中窃喜的碧楠,白思绮的反应要平静得多,冷漠得多,住在西跨院还是住在主院,对她而言,并没有多大差别,至于慕飞卿的宠爱——唇边漾起一贯的冷笑,或许对这个时代的女子而言,能得到夫君的宠爱,是她们一生的幸事,可在她俞天兰看来,分明一文不值!
慕飞卿,慕飞卿,想着想着,那薄情男子清逸的眉目再次在眼前鲜活地闪动起来,白思绮水眸轻眨,心中暗思——若真搬去了主院,免不了要和他日夜相对,自己该怎么对他呢?
短暂的困惑后,思绪已渐清明——俞天兰啊俞天兰,什么样的男人你没有见识过?难道还会忌惮区区一个慕飞卿?你素来自命清傲,山崩不变色,海啸不动心,就连那惊天动地的八级地震,不也“安然无恙”地闯过来了么?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将你难住?
想至此处,白思绮心中顿时坦然,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淡然吩咐道:“碧楠,就算要搬出去,也不急于一事,还是先休息吧。”
“夫人……”碧楠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衣物,看着白思绮,踌躇良久,终是点点头,走到桌边用纱罩笼了烛火,又往熏炉中添了几块香炭,理好床铺,服侍白思绮睡下。
次日清晨,刚刚用过早饭,傅管事便带着数名丫头前来,同着碧楠一起,将白思绮的日常所用之物一一打理好,搬进了主院。
待到一切收拾齐整,白思绮方才扶着碧楠,款款步入主院中,却见昨日那两名侍妾,一唤语伶,一唤鹃妍的,正立在廊下,满眼且怨且愤地看着她。
白思绮只扫了她们一眼,便同着碧楠若无其事地进了厢房,举目一看,见屋中摆设倒也齐整,便朝傅管事点点头,道:“傅管事辛苦了,今日且先这样吧。”
“是,奴婢告退。”得到白思绮的许可,傅管事福了福身,带着一众丫环婆子相继退了下去。
“碧楠啊,”白思绮走到椅边坐下,伸手褪去披风,递到碧楠手里,“今儿个我有些倦了,想早些安置,你且闭紧门户,莫让不相干的人进来搅扰。”
“夫人?”碧楠脸上浮起一丝难色,“今天晚上,将军他……”
“不是还有一间卧房吗?”白思绮打了一个哈欠,走到床边躺了下去,拉过被子盖上,阖上双眼,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碧楠愕然站立半晌,暗暗叹了一口气,只好轻手轻脚地合上房门,拿过针线活儿,坐在灯下打发着时间。
于是这日晚宴,白思绮再次缺席。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对面那个空荡荡的座位,慕飞卿心中再次升腾起隐隐的怒火,草草用罢饭,便向贞宁夫人告退,直奔主院。
听到扣门声,碧楠放下绣绷,起身打开房门,便见慕飞卿一脸不悦地闯了进来,一张小脸顿时吓得发白,连说话的嗓音都不住颤抖起来:“将,将军,夫人,已经,已经睡下了……”
慕飞卿重重地哼了一声,疾步冲到床前,提起被子朝旁一掀。
睡梦里的白思绮只觉身上一阵轻寒,不由睁开了双眼,恰恰对上慕飞卿隐忍着怒意的双眸。
朦胧灯光下,这男人双眸湛黑,目光犀利而尖刻,似是要穿透她的身体,直望进五脏六腑里去。
白思绮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伸手夺回被子盖上,翻过身再度阖起双眼。
慕飞卿咬着牙,再次抓起被子,直接扔到了地上。白思绮慢慢坐起,目光掠过慕飞卿,看向傻愣在桌边的碧楠:“还有被子么?”
“有,有……”碧楠恍恍惚惚地回过神,赶紧答应。
“那还不取来?”
听到白思绮的吩咐,碧楠赶紧开了衣橱,哆嗦着手取出一床新的被褥,一步步走到榻边,递给白思绮。
“还有多少?一并拿来。”白思绮再次吩咐道。
片刻之后,五床崭新的被褥整整齐齐地放在了榻边,可不等白思绮伸手来取,已经被慕飞卿尽数扫落在地。
“呀——!”碧楠忍不住捂紧小嘴,发出一声低呼。
白思绮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自己下了床,取过木架上的披风裹住身体,用襟带牢牢系好,转身回到榻边,仰面安然躺下。
慕飞卿再次举起的手,就那么硬生生地冻在了半空中,整个人仿佛化成了一尊冰冷的石像。
“出去!”良久的沉默后,慕飞卿背对碧楠,陡然发出一声暴喝,碧楠身子一颤,赶紧弯着腰退了出去。
房间里顿时沉寂下来,慕飞卿盯着白思绮的后背僵立良久,抬手一弹,桌上的烛火顿时熄灭。白思绮只觉一股巨大的压力凝空袭来,背后传来一阵吱呀闷响,却是慕飞卿舒展手脚,躺在了身侧。白思绮不由吃了一惊,心中顿时惴惴——她实在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慕飞卿竟然还是选择了与自己同床——这个男人,到底想干嘛?
别说她心里困惑,就连慕飞卿自己,也闹不清自己这是在做什么——明明是赌着气前来兴师问罪,可自己怎么会一时脑子发热,竟这样莫明其妙地和这个突然间变得冷漠而又倔强的女子同床共枕起来?
小小一张方榻上,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一尺,却各怀心思,辗转不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