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一直等到了傍晚时分,才看到凤惜时再次带人回来,看来对于她来说,这么短的时间内找一个靠谱的车夫将人送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将洛上川送上马车时,原本走在后方的晞琉看着洛上川的背影,心里突然涌出一股别样的情绪。
不爽,相当的不爽。他不喜欢看洛上川背对着他离开的样子。
于是就在洛上川刚要踏上马车时,手臂被猛地向后一拉,整个人直接跌在了晞琉怀里。
“晞琉?”洛上川抬头看着对方,不知道是不是逆着光的缘故,晞琉的表情不复往日的嚣张开朗,反而增添了几分阴郁的气质。
晞琉的眼睛,是不是变成了竖瞳?他有些不确定地眯眼观察。
晞琉自然感受到了怀中小家伙的窥视,不过这无所谓,他喜欢洛上川视线停留在他身上的感觉。他低头看着洛上川,手指在他脖颈处轻轻摩挲。这个地方,有他咬出来的伤口。
手指向下滑动,停留在小腹处。而这里有他的心尖血,无论洛上川深处何地,他都可以通过这份练习来感知到他的位置、状态……
目光微沉,他突然觉得洛上川身上的衣物十分碍事。遮挡了他留下来的印记,不能震慑那些可能会对他产生肖想的垃圾们。
他一边无意识地按揉那处的肌肤,一边暗自想到。也许应该留下一些更明显、更永久的痕迹,不是咬痕也不是鲜血。而是一些能够更直白地明确他是自己所有物的标志。
洛上川有着这么遭人觊觎的体质,又是这么弱小无法保护自己,他就理应一直待在自己身边,受到他的庇佑。
“晞琉……”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晞琉听到怀中人的呼唤,将头垂得更低,两人的呼吸都交融在了一起。
要接受我的庇护吗,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也不需要你再以身犯险,或是费尽力气去修行,只需要待在我身边,受到我的……保护。
只见洛上川用那种担忧的神色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到他眼前:“身体不舒服吗?”
都有妖化的倾向了。
看啊,他还在担心我,明明应该担心一下自己吧。晞琉甚至有些怀疑,洛上川是不是已经把自己当初的话给忘了,不然明明就是一个能够激起人心底最阴暗欲望的宝藏,却能以如此天真而不自知的神态前往一个妖修、甚至魔修的地盘。
我应该警告他,告诉他外面的世界有多污浊不堪,告诉他外面究竟有多少人留着贪婪而丑恶的口水不惜撕破虚伪的表象将他占有。
“你还记得我给你说过的吗,你的体质。”
?
洛上川先是一愣,紧接着笑道:“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晞琉,我会等着你来救我的。”
啊,这真是。晞琉无奈地抬手拍在脸上。
他看着洛上川,对方眼底一片清明,满是真诚与信赖,他突然意识到,洛上川虽然平时会谨慎地掩饰自己的身份,但在他面前却从不设防。
觉得他早就知道但却没有行动,所以把他划分到可以信赖的阵营中了吗?没有人会忍心让这种信赖被失望所取代,这样的话,就做不到违背他的意愿了啊。
“真是败给你了。”晞琉把洛上川扶正,给他整理了一下皱起来的衣服,“出发吧。”
眼睛真的没问题吗?洛上川还是有些担忧,但晞琉却不等他回头开口就强行把他塞到了车里,又从车夫那里拿来了绳子,亲手把洛上川绑好,然后冲着车外的凤惜时抬抬手。
凤惜时一直在一旁看着两个人的动作,但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客客气气地递过来一个布料。
晞琉把布料接过后在手上掂了两下,然后凑到鼻端嗅了嗅,确定药效后点点头。
他看着被捆住无法动弹的洛上川说道:“被捉住的人无论有没有修为,除蒙汗药之外,都会被喂食一种会导致灵气凝滞的草药。这是一份类似的,但药效减少了很多,在一天后药效就会逐渐减弱。若是真出了什么意外导致我们没办法及时救援,你就自行逃离。”
他说完,低头看着洛上川。只要他此时又半点担忧或是害怕的情绪,晞琉就会把他抱走,改换更安全的方式。
但他只是严肃地点了点头。
晞琉听到自己轻轻叹了一口气,却不知道是在失望于洛上川的选择,还是松了一口气。
罢了,若是这种事就怕了,那也不是洛上川了。
晞琉将沾了药物的布料按在洛上川鼻子上,看着他眼神从清明到迷茫,再一点点闭上眼睛。他将晕过去的洛上川靠到车厢上,转身跳下车。
他双手环抱于胸前,沉默了一下,道:“……出发吧。”
……
“喂……哥们,醒醒,醒醒!”
洛上川睁开眼睛,就见到一个胖胖的脸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
“兄弟,你别害怕。”那人双手也被绑在了身后,看着不出声的洛上川,以为他受了惊吓,挪了两步挪到他身边,“我是凤城李家的三少爷,李家你知道吧。”
“我叫李一鸣,一鸣惊人的那个一鸣。”
“……洛上川。”
“你别害怕,你现在可能有点动不了,那是因为他们给你下了点药,很快就能恢复过来,到时我爸爸一定会想办法把我们救出去的。”李一鸣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我其实是筑基期的修士,但那些人在把我绑过来的时候不知道给我下了什么药,我现在灵气郁结,不然早就能把你们救走了。”
听到李一鸣的话,洛上川细细感受了一下灵气游走的状况,果然感受到一股凝滞感。但和晞琉所说的几乎无法使用灵气的状况相比还是要好上不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体质的缘故。
想了想,洛上川还是决定在晞琉他们动手之前探查一下情况:“我也是修士,快要筑基了。”
“真的!”小胖子一愣,原本被肉挤得没剩多少的眼珠都瞪圆了,“……哎,可惜,要是这群家伙不这么卑鄙,我们俩联手就能跑出去了。”
“我爸妈给我防身的法器也被他们拿走了,现在还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洛上川观察一圈,除了这个明显有点话痨的李一鸣之外,整个牢房内关着10人,有男有女,皆被绑住了手脚。从他们身上的衣物和头上的发饰来看,都来自于不错的家庭。许是这几天并没有遭到什么虐待,这些人虽然情绪低沉,但整体来看并没有什么问题。
当然,被莫名其妙掳走关押起来,能像李一鸣这样还保持这么乐观的心态也是少见了。
他看了看远处的铁栏杆,自己的身体远比想象中要恢复地快,若是真有什么意外,打破牢房冲出去倒是没什么问题,但若是想要带上这些人,那还是太过勉强了。
还有一天,就是中元节了。这狼妖果然狡猾,将他们以十人左右为一组分开关押,这样一来,虽然晞琉能够依靠自己体内的鲜血的指引确认阵法的大致方位,但若想在真的打起来之前将这些人全部救出也并不容易。
他看向牢笼外一片漆黑的地道。
这下麻烦了。
地下二层。
这里的房屋都是由地下岩石所造,虽在地下,却五脏俱全,更有雪梅怪石妆点院落,制作者的巧思可见一斑。可如今,原本精美的院落房间处处是打斗的痕迹,大片大片干涸的黑色血迹存留在其中,更有浓重的兽类腥臭味弥漫在空中,令人作呕。
一片漆黑的主屋中,是整个房间内腥臭味最为浓郁的地方。原本摆放床铺的位置,如今半跪半坐着一个巨大的狼型生物,只见它毛发漆黑根根竖起,宛若一根根钢针般锋利。那狼的四肢、尾部和躯干被无数条锁链所刺穿,又在另一端紧紧固定在墙壁地板上,让它既无法跪立,又无法站直,只能痛苦地半蹲半跪。
房间的另一端,一个中年男子坐在椅子上,手中拨弄着一个小小的珠子,那男子面色威严庄重,一派正气,却又不时露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诡异非凡。他手中的珠子被一跟红线穿过,随着他的动作,似乎有鲜血似的东西在半透明的柱子内晃动。
突然,他腰间的令牌微微发热,他拿起令牌注入灵气。莹白色的字迹便从令牌上缓缓现出。
“狼山有异,约与剑阁之人于中元之日前夜共探。”
发光的字迹照亮了那男人的面容,只见他双眼猩红,分明就是入魔之人才会有的状态,而那张威严的面容,竟与凤惜时有七八分的相似!
他缓缓拂过令牌,面部肌肉再次抽动了一下:“我的好孩子。”
“你尽孝的时候到了。”
被锁在此处的狼妖见此,竟口吐人言:“你疯了,凤观澜。”
那男子正是本应该在静养疗伤的凤城城主凤观澜!
“疯了?”凤观澜看了一眼狼妖,眼中满是怨毒,“老夫倒是觉得,我从来没有像这样清醒过。”
“力量,源源不断的力量正涌入我的身体。”他摊开手,神色疯狂,“我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修行,即使不尝试引动灵气,力量也会主动追逐我,进入我的身体。”
“一日千里,不外如是。”
那狼妖吐了口血沫,嗤笑一声:“灵气,你现在还能使用灵气?”
“……”
凤观澜没有说话,只是轻轻一挥手,那狼妖的胸前霎时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凤观澜享受了一会儿狼妖的痛苦神情,等他稍微平复了呼吸后,才又说道:“你我曾经势均力敌,如今呢?你还是我的对手吗?”
“为了守护而追求力量,而又为了追求力量摧毁所守护的东西,凤观澜,你真是疯的彻底!”
“呵呵,你是说时儿?”凤观澜不在意一个手下败将在他面前逞口舌之能,“时儿是个好孩子,可惜太过天真了。”
依靠那些凡夫俗子的心脏将魔气的侵蚀转嫁?那才能顶多长时间,这样的阵法对心力精血消耗极大,若是只为了几年的安宁,还是太不划算了。
他真正需要的,是血脉后裔的心脏,一个强大的后代,他的亲生女儿,足够再给他争取数十年的时间!
“若非此法需要时儿亲自走入阵中,我还何必抓那些废物?算了,那些废物,就当为父的给女儿准备的陪葬了。”
“到底是一城之主的女儿,黄泉路上,也不好让她太过孤单。”
邦邦——
金属敲击声从远处响起,李一鸣听见后眼睛一亮,咽了口口水:“可快饿死我了,等我回家以后,一定要大吃特吃一顿!”
“这是……”
“送饭的。”
李一鸣以不符合他身形的灵巧动作抢先跑到了牢房边,抢了一盒饭。
那些送饭的人行动僵硬,一板一眼的不像真人,反而像是某种上了发条的机械一样。洛上川趁着那人发饭注意力没在他身上,也跟着别人凑了上去,在拿饭时突然动作,拽住对方的袖口。
露出来的肌肤呈现出一种死人才有的苍青色,触感冰冷坚硬,还带有一股诡异的黏腻感。洛上川装作被吓了一跳的样子连连后退,那人也对他的动作毫无反应,就好像是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样,继续完成他的工作。
果然不是他的错觉,洛上川蹭了蹭手指,指肚上粘了一层胶装的物质,仔细问一问,还有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害怕这东西对身体有什么害处,洛上川先是记下了这个疑点,便将手上的东西蹭到了别处。
“你怎么不吃?”李一鸣嘴里含着饭,看着洛上川,“哦。你是怕饭里有东西吧,别担心,我们都吃了四五天了,没问题的。”
四五天之前没问题,不代表今天的饭就没问题。洛上川摇摇头,也没多做解释,现在告诉他们真相只会引起恐慌,说到底在阵法启动之前他们的安全是能得到保证的,最多也就是在饭里再掺点蒙汗药什么的让他们一觉睡到底。
他虽然还未辟谷,但毕竟也是正值壮年,饿上一顿也没什么妨碍。看着旁边小胖子渴望的神色,洛上川呵呵笑了一声,把饭放到身后,无视了对方“你不吃可以给我放凉了多可惜”的控诉。
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了。洛上川干脆闭目养神,养精蓄锐准备迎接接下来的行动。
七月十四日,
距离约定的行动时间还有整整十个时辰。
傍晚时分,狼山上突然升起了一层浓雾。此时正值深秋,山中起雾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那雾气中却夹杂着些红黑色的颗粒物,误入狼山的樵夫猎人嗅到后,皆如同染了疫病般跪地疯狂咳嗽。
原本小憩的洛上川突然睁开眼睛,目中一片清明。
好冷。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冰冰凉凉的,要知道作为修士他的体质要比普通人强上不少,就算是深冬腊月穿上薄衫也不会轻易生病。能让他都感到如此寒冷,此时的温度恐怕已经到了零下十度左右。
不对劲。洛上川皱了皱眉,他看着身边蜷缩在角落里睡觉的众人,想了想还是将他们叫醒。毕竟都是普通人,在这个温度下睡着,没准会出什么问题。
他先是晃了晃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对方却毫无苏醒的迹象,洛上川只能无奈地拍了拍对方的脸,对方却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
洛上川心下一惊,连忙将手放到他鼻端,还好,有呼吸。
但对方的呼吸频率却比正常情况下要慢上不少,探查脉搏,心跳的频率也出现了断崖式的下降。他心道不妙,也顾不得多少,手上用力在对方人中处狠狠一掐!
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对方就算昏迷了,在这一下下恐怕都能暂时清醒。但他面前的家伙就好像真的冬眠了一样,对外界毫无反应。
他咬咬牙,道了一声得罪了,掀开对方的眼皮。只见他原本是眼白的地方生出了数条血丝般的纹路,那些纹路就好像虫子一样在眼球内部蠕动着,在洛上川观察的几秒钟内,就有一条“血管”膨胀变粗,又分裂成了两个。
那纹路就好像是蛛网一样将那人的眼球覆盖了大半,等到全覆盖完了会发生什么?洛上川不知道,却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他在躺倒一片的人中找到了李一鸣,尝试叫醒他,对方也只是迷迷糊糊地挣了挣眼,然后便再也无法唤醒。
但好消息是李一鸣眼中的红线明显比其他人要少上许多,看来和他猜的没错,灵气的确可以对这个意外抵挡一二,就是不知道他还未完全从药物中恢复的身体又能坚持多久。
洛上川激发了幽皇留在耳坠上的神识,希望他们能理解自己的意思,察觉到事情有变。至于他……
铁牢外仅有少的可怜的油灯还在坚持照明,整个牢笼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与黑暗当中,雾气在贴近地面的位置蔓延开来,正有不断变浓的趋向。
脑海中浮现出了晞琉的话语,他犹豫了一瞬,却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起身。
不是不听话,只是……
不能坐以待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