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翎军踏着夜色进了巴林城,城内张灯结彩的好生热闹,贺桉冲着被章帆安排站在道旁欢迎贺翎军的娇俏姑娘们坏笑了一下,心里却咒骂:章长远这个天杀的,哪来这么多银子又是建守备军,又是锣鼓喧天地欢迎我,有这闲钱还不多孝敬点赏银给我的兄弟们。
城门里头立着的章帆,脸上满满当当地堆砌着笑,点头哈腰地牵着贺桉的马绳交给了手下仆役。
贺桉跃下马背,随手搭在章帆的肩上,对一旁牵着缰绳的仆役说:“这一个月就麻烦小兄弟帮我照顾好踏影了,让它在巴林吃上一个月好的,长膘过年。”
踏影是贺桉的战马,周身铜黄,被塞北的风沙滋养得凛凛威风。这匹年轻的马儿就像是正值青年的贺桉,风姿绰约。
当年,十五岁的贺桉第一次随父出征,首战失利,败得很惨,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与死亡之间只隔着一条随手划下的线,轻轻抬脚就能够跨越。
也是在那天,他无助地看着老爹送给自己的黑马倒在了尸海中,永远地沉睡在了那个战鼓擂擂的沙场上,他永远记得,那是一匹很俊的黑马。
贺桉和章帆勾肩搭背地走进了府门,他也不客气,进了里厅径直走向上坐坐好,自顾自地为自己斟上了一杯酒,咂巴着嘴细细品尝着,手指轻叩着筷子,舔了舔嘴唇望着满桌丰盛的菜肴。
“章大人的府上真是藏了不少名堂啊,美酒佳肴,还有刚刚城门口的美人。可是这些年默不作声地在这巴林城里,发了财?”贺桉架着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夹了块鱼肉送进嘴细细嚼着。
“贺将军说笑了,我一个北境知府,丁点儿大的官,能发多大的财呢?就是这天高皇帝远的,将军,你我心知肚明。”章帆是个滑头,早些年在京畿当着不知名的官,但奈何他生了一个会做生意的头脑,赚了点儿外快逐渐发迹,拿着赚来的第一桶金打点了上头的人,到北境来当了个知府,日子过的反而越发好了。
北境地理环境不好,黄沙漫天,有的地方恶劣起来可谓是寸草不生,以巴林为中心的县城挑了块稍好的地皮花了数十年的光景,渐渐发展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开垦荒地、耕田种粮都做得不错。
朝廷给的俸禄自然是没办法满足一个贪婪的人,在北境做官的人手上多少都占着几条走私的线,包括贺桉,早些年他把北境特酿的酒往京畿附近贩,从中狠狠赚了不少,如今听着章帆的话,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那章大人这次究竟是要建守备军,”贺桉摇晃着茶盏里的清酒,幽幽地问,“还是建自己的私兵啊?”
贺桉话刚出口,便用那漆黑的眸子盯着手足无措的章帆,那深色的眼,敛尽了寒光,让人瞟上一眼都能够无端生出寒栗。
“哎呦将军说的这是什么话呀,我章帆再大胆,也不敢在贺翎军的眼皮子底下建私兵啊……”章帆紧张地揣着双手,左手都快把右手的指头拧断了,此时说着,偷拿那双精明的眼睛往贺桉脸上瞄。
贺桉不再逗他,一下收束了眼底的寒光,轻松地示意章帆坐下一起吃饭。
“兵训的事和上次给你回的信没什么太大的差异,但你要答应我,万一日后打起仗,巴林城的守备军必须是我能够差使得动的兵,明白吗?”贺桉给章帆的小盏满上酒,轻轻地与他碰了一下。
“将军真是说笑了,现在天下太平,怎么会……”章帆本已经放松了警惕,喝下那杯酒,搁盏时不经意地擦到了贺桉肃杀的眼神,心下一个哆嗦,慌张地接着说道:“将军是有远见的大将,将军说的是,只要将军一声令下,巴林守备军一定立刻接受调遣。”
他说着掬起笑,尝试性地看向贺桉,可刚刚的那抹杀气仿佛是个幻觉,此刻早已被抹杀的干净。窗外偶有几只赖着尚未南迁的鸟儿,在光秃的枝桠上埋怨着北境的寒。
“章大人建的守备军,是募兵还是府兵制?”贺桉不看他,专心致志地剔着鱼骨,像是随口问。
“……回将军的话,是府兵制……”章帆唯唯诺诺地答着话。贺桉来了兴趣,顺着章帆的脑袋打量过去,少顷,说道:“长远兄果真有头脑啊,战为兵闲为农的府兵制,确实是又能帮你种田还能帮你看家护院,不消说节省你的开销,我看你能从中谋取不少暴利吧,这又和私兵能有什么差别呢。”
章帆的小心思被贺桉摸得透彻,拘在一旁不敢出声。
他想这么一出,首要的目的就是让自己有足够的劳动力,种出更多能够倒卖去京畿各地的小麦和高粱。北夷之乱已经平息了五年,章帆想着这些守备军基本不会真正被用来打仗守城,除了能为他种地,被贺翎军训练后还能更好地帮他押送,一举两得,收益也会越滚越大。
“长远兄,你只要好好记着,这只军是我帮你带出来的,你若是生出些别的想法,不说千人,就是万人之军我也能将他们屠得片甲不留。”
用过晚膳,贺桉住进了章帆事先安排好的小院,院子装修的别致,踏进门的那一刹,仿佛是一个箭步跨上了京畿的大地。
贺桉抬手折下头顶的树枝,挑逗了铜缸里的鲤鱼,又端详了一会儿旁边搁着的假山,背着手走进了卧房,躺在软榻上,心里想着:这院子是个好地方,下次想个法子从章帆手里把地契骗来改个名儿,让江秀在北境好有个去处。
翌日,卯时未到,贺桉披着软甲,带着杨进等人,在巴林城新建的校场站定,紧拧着眉头,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歪东倒西的守备军,一声不吭。
“将军,你看这……这和我们原先料想的差的有一点儿大啊。”杨进凑到贺桉跟前,压低声音说着。贺桉不吭声,蹙着眉,漆黑的眼珠散着掩不住的怒火,像是下一刻火舌就要喷薄而出,他微抿的薄唇嵌在这张骨骼分明又英气的脸上,无端向四周溢着寒气。
贺翎军占得紧凑,软甲头盔穿戴整齐,一声不响地矗立在校场一隅。贺桉睨着面前叽叽喳喳的兵痞子,叉着手抱在胸前,居高临下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