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精真是可怕的东西，不仅使人迷失在陈年往事的记忆里，还彻底沉溺于无所顾忌的情绪释放中。第二天林子衿醒来，被迫等待自己和林子佩一晚上大喊大叫的姿态慢慢浮现在记忆里，着实是一种煎熬。

　　路途遥远，摩托车的汽油肯定不足以一次性将他们载到河源城。不过林子佩在之前一直过着在各个基地清理丧尸换取物资的游荡生活，对哪里能提供他们需要的物资还算熟悉。他们原本计划白天一直赶路，晚上夜宿在邻近的石城基地填补汽油。可是黄昏抵达基地时，正遇上一波汹涌的尸潮。汽油差点耗尽，战斗结束后他们浑身上下都沾满丧尸的体液，基地值班人上上下下检查了他们好一会儿才确认这两人是正常的人类而不是丧尸。而且，尽管两人的战斗为基地带来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城主本人看上去却并不是十分感激。

　　林子衿一家一家询问是否有住宿的地方，每一家都因为他们身上浓重的尸臭拒绝。最后一位基地护士好心向他们建议，可以把临时病房腾出来给他们暂住。

　　那房间一看就是多年无人居住的屋子翻新的，粗壮的梁椽裸露在外，门框和窗角布满了蜘蛛网，木地板嘎吱嘎吱作响，气氛出奇得阴森冰冷。林子衿此刻迫切地需要清洁身体换身衣服，那位护士向他们指明哪里有河流。基地在地势较高的河流的上游，被茂密的树木和灌木夹在其中，倒是一处天然的屏障。此时夜已经很黑了，通往河边的草地虽然光秃秃的，此时却一个人也没有。终于二人走到河边，发现这里原来是被树丛包裹的一个小池塘，周围浓厚的雾气遮盖远处的灯火，寂静得有些阴森。

　　林子佩先用手捧着水急切地喝了几口，然后脱下衣物直接跳了进去，溅起不小的水花。林子衿被洒了一脸的水，在不会被注意的时候瞪了他一眼，也慢慢走进了池塘。

　　如今虽然还没入冬，池塘水却已经颇为寒冷。下去的一瞬间林子衿先哆嗦了一下，接着快速搓洗起身体。透过树枝篱叶的缝隙，他隐约能看到禽鸟上下跳窜，好像被他们惊扰到了似的。可见石城基地的生态环境还是不错的。可他一路走来，从城主到每一个居民，脸上都有浓厚的疲态，仿佛什么东西困扰他们已久。一般这答案都是丧尸，但每一个存活的基地发展到现在基本都有和丧尸抗衡的能力，虽不能取得压倒性的胜利，但周旋着维持一种平衡还是可以的。而石城人的反应就好像陷入完全的绝望，毫无还手之力。

　　林子衿有个缺点，每当他陷入思考，往往会忽视周围的变化，因此他尽量在战斗中少做思考，多用本能，而在较为安全的时刻则几乎全部用来思考。比如此时，他就完全没有注意到林子佩的靠近。

　　“背上够不到的地方我来帮你搓吧。”林子衿把脱下的衣服当作毛巾，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林子衿哆嗦一下，茫然地背对着林子佩，接着泛起一身鸡皮疙瘩，只觉刚才好不容易搓掉的丧尸体液如今又牢牢依附在他的肩膀上了，让他十分难受。可林子佩的手宽大温暖，像小火炉一样贴在他冰冷的肩膀上，按理说林子衿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排斥的。

　　林子衿僵硬地侧过头，此时已容不得他推拒：“行，麻烦你了。”

　　虽然背后勤勤恳恳的搓澡师傅力度适中，手法稳重，可这些对林子衿身心的压力可比之前受到丧尸的困扰繁重得多。他垂着头，依稀能见到潋滟水波里两人一前一后的倒影，又赶紧把目光移开。脖颈、肩膀、脊背，接连传来摩挲感，混杂着池水的冰冷。突然他猛得一转身：“行了，行了！”

　　林子佩一愣：“我才刚洗到腰。”

　　“剩下的我可以自己来了，”林子衿坚定地往后退了两步，感觉水流痒痒地划过脚腕，“你也快点洗，这水太冷了。”

　　“哦，”林子佩怔怔收回手，目光又变得温和，“你背上有好多伤啊，哥哥。”

　　那不是废话，他几乎日日都在外面打丧尸，怎么可能不受伤。林子衿腹诽，可他一抬头，却看到林子佩的身上干干净净，几乎完好无损。

　　好吧，天选之子alpha除外。

　　他若有所思地端详起自己的身体，童年虽然在楚汐家没有挨饿，但是青年时期却结结实实度过一阵饥寒交迫的生活，所以没有林子佩高，不过长年的锻炼让他的肌肉十分精瘦匀称，可这些优点也被斑驳的伤痕掩盖了。他本不是很在意外表，似乎又是易留伤疤的体质，他的脚踝现在还有一圈深紫色的被丧尸抓出的痕迹。一番细细端详后，他沮丧的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称得上丑。

　　林子衿背过身，拿冷水拍了拍脸，心中怒骂自己竟在这种事情上劳神费力。啐，漂亮的身体有什么用？他的目的永远只有一个：杀很多、很多的丧尸。与其研究自己身上的疤，不如多去练几把枪。

　　所以，当他看到林子佩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伤口，似乎还想表达些许温情的时候，林子衿已经冷冷地穿好了衣服：“有什么好看的？回去吧。”

　　虽然他下定了不去在意外表的决心，他的身体却诚实地保持僵硬，可见主人一路上也是遭受了一番压力。等林子衿终于回到破旧的小房间躺下，可以把大脑完全放空的时候，他终于放松下身体，感到一种巨大的解脱。

　　他闭上眼睛，对离开墨城，前往河源城这一计划依然没有太大实感，脑中反复浮现林子佩的那句“我们的妈妈都在河源城，正好可以去看望她们”。

　　他有多久没有见到林释冰和何遥了？自从他在墨城站稳脚跟，就再也没有出去过，每天就是出门打尸潮，搞后勤，修补房屋，关照生产。

　　而林释冰和何遥，确实都在河源城。当时林子衿也差点和他们一起去了。

　　七年前，他们获救之后转移到海城基地。基地的统治者正是那个前来救援，又强行留下林释冰性命的男人。他名为汪靖，是名alpha。海城基地的位置离河源城很近，通讯也没有断。救下林释冰的当天，汪靖似乎就收到指令将林释冰送走了。没有人向林子衿他们通知，更没有解释，三人沉浸在劫后余生的疗伤阶段，突然就再也看不到林释冰的身影了。

　　那天本是难得风平浪静的日子，林子衿却大闹一场，惊动了汪靖。当晚林子衿的病房就出现了一名汪靖的部下，起先还只是一些大而化之的闲谈，问问林子衿家人伤势恢复如何，然后他就说：

　　“几位人类长官商议不能再徒劳浪费生命，尤其是珍贵的alpha，他们作为对抗丧尸的特殊战力应该放在更重要的场合。楚汐女士的牺牲是我们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而我们现在所做的，就是阻止这样的牺牲。”

　　“放屁。”

　　“河源城目前决定募集各基地所有的alpha和omega，而每一名ao性别的人可以携带一名beta家属进城。也就是说，omega林释冰女士和alpha林子佩先生可以带你和你妈妈一起进入河源城。我虽不敢断言，但河源城确实是眼下最安全的所在，楚汐女士和贵基地的牺牲我深表遗憾，但还请不要过度沉浸于悲伤，防止酿造更大的悲剧。”

　　“这是威胁吗？”林子衿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

　　“这是汪靖城主出于您最大利益的考虑。”

　　十五岁的林子衿当时没想那么多，如今却全然想通。这场政策的制定者深信平庸的beta不可能打败丧尸，于是将所有alpha和omega聚集，集中研究疫苗和武器，但对外却需要beta们在外用人肉砌出一道抵御丧尸的墙壁为他们争取时间。

　　但当时林子衿哪里想得到这些，他的内心甚至在动摇。一是牵挂林释冰，二是顾及何遥，她没有战斗力，活到现在属实是命大，如果能进入河源城，安全确实就有了保障。

　　林子佩呢？他应该会顺理成章地融入河源城alpha的集体，不久之后就会成为核心成员吧？凭他的天赋，消灭丧尸带来和平的目标也许在不久的将来真的能在他手中实现也说不定。

　　但林子衿自己是坚决不愿进什么河源城的。一个全是alpha和omega的基地！天知道他会浑然不知整天浸泡在乱七八糟的信息素里。虽然楚汐和林释冰为人都是极好的，但林子衿倾向河源城的alpha应该像汪靖那样自私自利的多些，那对他而言可真是人间炼狱。

　　第二天，汪靖的那名部下又来了，请他们修养好后直接前往河源城。看来昨晚那一趟并不是好心的建议或者商量，而是一道命令。他们中还有林子佩这个alpha在，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负责接送他们的是一辆小型火车，当时只有河源城附近的铁路被保留下来，只是运送的人很少，动用这样的交通似乎过于铺张了，但这大概只是未来投放到alpha和omega身上庞大的资源的一个缩影，因为火车上所有人似乎都习以为常。

　　何遥身体恢复的不如两个男孩快，但没有人等她痊愈。她半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额头满是冷汗，却没有一个人停下问候。林子佩想去给她要一些水，可车厢里面又尽是alpha和omega，气味熏得他难受，于是他挤到颠簸的后部，寻找能帮忙的人。

　　可林子佩在后面却看到了林子衿，他身上背了个小包袱，正在翻过火车尾部的栏杆。

　　“怎么了？”林子衿转过头问。

　　“妈妈不舒服，要喝水。”

　　林子衿思索片刻，从包袱里掏出一个水壶扔给他。林子佩直觉那是他身上唯一的水壶。

　　“你要去哪？”

　　没有回答。火车传来悠扬的汽笛声，很快就要载着从满希望的人驶向远方。林子佩看着林子衿一跃而下，瞳孔骤缩，水壶掉落在地。他毫无意识地上前走了两步，却只能看着林子衿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在林子佩的视线里变成一个很小的黑点，那个身影似乎也没有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