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殷脸皮薄,脾气上来了,“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不就是想让我给无欢谷卖命吗?”
“留着你就要让你去杀人放火?端茶倒水,吟诗抚琴,不也赏心悦目?”
“你!”
苏殷气急,心念急转之下,脑中灵光一闪。
君莫在这顾左右而言他的,却又不明确拒绝,合该是闲着寻他开心。就冲着救了自己这点,这人即使不是友人,也绝对算不上是敌人。
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
他的心脏怦怦狂跳起来,单刀直入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果不其然,片刻后君莫慢悠悠地说:“无欢谷有两宫六门,男子入裴影宫,不知你想进哪一门?”
苏殷舒了口气,眨眼不错地盯着君莫。君莫双眼深邃,眼尾却不似亓容那般微微扬起,鼻尖下颚等处的线条也更为柔和。可当那双眼睛不经意看过来的时候,又是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想从这双眸子里找出一点亓容的影子,可那凌厉的眼神一下又温和了。
“谷主不若和我说说这三门有何差别?”
君莫又抿了口酒,单手笼拳支在脸侧,歪着头打量苏殷。这动作说不出的风流倜傥,波澜不惊的眼底也晃出了一点儿涟漪。而亓容向来仪容严肃,举止庄重,身上没有半点轻浮之感。
又是不同。
“天耀、火种、土腐三门,非烟不都同你说过。”
殷儿,非烟……这人还真是对谁都是这么柔情脉脉的。
“我只知道天耀主攻,火种主防,土腐……”
“死士。”君莫把话接上。
苏殷没有那么不自量力,“我不会去……”
“就算你想去我也不会允许,”君莫思量着,“土腐门修的是逆心决,逆心诀是至阴至邪的心法,若无人教导极易走火入魔。你杂念太多,不适合修炼。”
苏殷从言婼风嘴里听过逆心诀,没想到这竟是一门邪功。
他问道:“听说近日土腐门有几名弟子走火入魔,见人便砍,就是因为修炼了逆心诀?”
“正是。”
“那谷主如何处置他们?”
君莫莞尔,“段逸风是门主,这事你应当去问他。”
梦归亭的后边是一片绿水迢迢,对岸的梅花林参差交错,抖落了满池红粉。花瓣不时打着圈吹落亭中,拂过君莫的脸颊。
这人不笑时犹如高岭之花,笑起来时却勾着三分唇角,弯起来的眼睛遮住半颗瞳仁,里头像是蕴了春水。
苏殷微微失神,明明也不是什么倾世绝伦的样貌,可就是美得移不开眼,让人看了心软的像是裹在了棉絮里头。
君莫微微偏头,“怎么了?”
苏殷“唔”了一声,“那韩非烟怎么对自己的门主……”
“胆大包天?”君莫转动着酒杯,笑意更深,“他们师承一脉,非烟是四大护法之一,两人地位不相上下。”
“四大护法?”
“对,其余三人是言婼风、林纪和黛青。”
“言、言婼风?”
苏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身为护法却被派来当个送饭丫头,难怪言婼风这么不待见自己……
不过,她这武功……
“婼风不仅武功不高,医术也是半吊子。”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苏殷狐疑道。
“你想说的全部写在脸上了。”
“护法不应该都武功高强,贴身保护你吗?怎么会选……”
“我高兴。”
千金难买我高兴嘛,君莫愿意宠着言婼风,那就宠着呗……苏殷微微咋舌。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红彤彤的灯笼照在君莫身上,雪白的长衫晕出一层薄红来。
“今日就到此为止吧,你回去想想要去天耀还是火种,明日告诉我答案。”君莫一顿,忽而又问道:“你很冷?”
苏殷一怔,毓秀阁内并没有可以御寒的衣服,因此他身上穿的还是逃出皇宫时的长袍,挨冻是不可避免的。
听说习武之人有内功护体,就算寒冬腊月,着单衣也就足够了。看素花宫众多女弟子的打扮,也的确如此。
还未正式入谷,他不想让君莫觉得自己事多,遂摇了摇头。
“不冷。”
君莫没再回话,把酒杯倒扣在桌上后便走了。
苏殷回到毓秀阁已是戌时过半,他进屋就看见了桌上的食盒,而中午留下的残羹冷炙已经被收拾干净了。
他边吃边思索,自己学武的目的是复仇,不消多说君莫也知道他的仇家是当今太子亓刃,这么说来,君莫是和亓刃是有过结?
朝廷和江湖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可亓刃心性残暴又作恶多端,间接得罪了君莫也未可知。
还有君莫留下的问题……天耀火种,一攻一防,似乎并不难抉择。
苏殷是个行动派,想清楚后,当即就想把自己的答案告诉君莫。没想到刚推开门,就看到毓秀阁的破烂牌匾下伫立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矮个的是言婼风,正对着卧房门口,看见他出来后脸色一白,嘴唇哆嗦了几下。
她身侧的男子身材高挑,红色灯光铺了半袭长衫,正是刚分别不久的君莫。
君莫不是挺宠言婼风的吗?说了什么能把泼天猴一样的言婼风吓成这样……苏殷疑惑地开口,“谷主?”
君莫闻声回首,眼中没有一丝笑意,明明是暖色的灯光,脸色却异常苍白。他漆黑的瞳仁一定,嘴角勾起不甚明显的弧度,“殷儿。”
不知为何苏殷心底生出惧意,这样的君莫和在梦归亭时判若两人,他微微后撤一步。
君莫目光往下一移,他又乖乖把脚伸了回去。
“那个……谷主,我刚想找你说……”
“接着。”
“啊?”
接住迎面飞来的物件,摊开掌心,是个火红色的香囊,上头还绣了几枝雪梅,香气宜人。
“明日自行来找我。”
苏殷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君莫就消失在了门口。
“君莫这是怎么了?”
言婼风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背上,“谁准你直呼谷主姓名?!”
这习武女子的手劲岂是能和一般人相提并论的,苏殷的手背登时红起一片。
他怒道:“我是看你被他训的可怜才问问你,你这人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谁要你假好心!”言婼风指着他手里的香囊道:“这是我做的,你给本姑娘好生戴着!”
“知道了母夜叉!”
苏殷把香囊往怀里一塞,赶在言婼风爆炸前关上了门。
*
翌日外头冷风咆哮,苏殷醒来时发现桌上多了一叠厚实的衣服,想来是言婼风送来的。
天际刚刚擦亮,他收拾好自己,推开门探出头,又冷得缩了缩脖子。
说是去找君莫,可他并不知晓君莫的住所在何处。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台阶拾级而上,他远远看见有三个人影扎堆在采风桥上。
其中花花绿绿的那个尤为扎眼,正是多日不见的韩非烟。另外一篮一黄两个身形娇小,应当是言家姐妹花。
他一溜烟儿小跑着过去,那三人自然也瞧见了他。
言婼风说:“苏大公子好雅兴,大清早的就出来晃荡。”
韩非烟说:“苏苏好早呀~”
苏殷懒得搭理这两人,走近了才发现身穿水色群裳的女子并不是言婼云。
“这位姑娘是?”
“水痕,黛青。”
黛青的嗓音带着点男子独有的低沉,苏殷不由多看了她一眼,五官大气明丽,眉宇间更是有股不可多得的巾帼之气。
护法都喜欢扎堆一起玩吗?他笑了笑,刚要报上自己的大名,韩非烟就没骨头似的贴了上来,“你怎么裹得跟个粽子似的?”
言婼风阴阳怪气地接道:“有些人金枝玉叶,不像我们这些粗人,能抗冻。啧,还害得我被谷主骂……”
后面那句话苏殷没听清,他跟言婼风道了句谢,切入正题,“君莫是不是住在裴影宫?他叫我去找他,可我不认路。”
言婼风立马爆炸,“臭小子!又直呼谷主姓名!”
“谷主的寝宫是太玄宫,等你过了忘川河,找个弟子问问就行。”说着,黛青给他指了条路,“沿着这条道一直走,就能看到忘川河了。”
苏殷记下后和他们告别,按照黛青所指的方向而去。
采风桥上,直到苏殷穿着臃肿的身影变成米粒大小后,黛青才问,“你们有没有闻到他身上有锁魂香的味道?”
韩非烟痞子似的坐在桥栏上,身子前前后后晃来晃去,“黛姐姐,谷主的事咱们就别多管了,锁魂香也不是什么坏东西。”
言婼风翻了个白眼,“是谷主让我放香囊里的啦,怕他跑出谷丢掉小命。”
黛青不禁皱眉,“谷主如此在意此人,怕是又要发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