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旭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心软的人。
在这个人吃人的封建王朝中,如果你不比别人更狠,那么就注定会被吃掉,从而出局。
综上所述,刚刚对孙嘉说的那番话,也不仅仅只是一份警告。
倘若孙嘉以及另外两个副指挥使仍旧不愿放权,那么他完全不介意让借刀杀人,让城卫司上上下下彻底换个血。
更何况如今的城卫司也确实如此,完全经不起查。
至于孙嘉如何想,他背后的靖王又如何想,苏旭此刻完全不感兴趣。
“大人。”
“大人。”
或是先前呵斥孙嘉的声音太大,在苏旭绕过石墙来到城卫司公堂前时,几个正整理核对卷宗的文吏就已经放笔起身,然后弯腰长长一稽,目不斜视,死死盯着自己脚尖那块地面,好像能看出花来一样。
但苏旭却对这几个文吏视而不见。
准确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关注这几个文吏,因为没必要。
虽然文吏和百户、千户、旗官一样,同是城卫司特有的职位,但文吏却不具备官身,反倒是职责和地方县衙的佐吏存在相似,平日主要负责衙门内部卷宗核对整理,记录审讯过程,普遍都是由一些出身贫寒,家世清白,屡考不中的秀才担任。
像是这种无职无权,随便一个千户就能决定去留的位置,根本不用刻意关注。
不过……
往前走了几步,苏旭又折了回来:
“今日卷宗几何?”
“回大人,今日新添卷宗共计八十有三,大多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凡是牵扯到命案与盗窃的卷宗,也都尽数交由大理寺和京都府了。”
回话的文吏是一个人长须垂胸,发梢半白的男人。他身形消瘦,体态修长,那被外袍遮住的内襟上,还有两个补丁。
苏旭点点头,和文吏的对话,也就此打住。
不大会儿,那被警告留在外面的孙嘉便赶了过来,主动接过了文吏端来的茶水送到苏旭手中,然后为苏旭逐一介绍起了城卫司各司机构以及现在手头的案子。
“所以孙大人现在是有了自己的决断了?”
苏旭坐在主位,手里端着孙嘉送来的茶水用碗盖拨了拨,却一口没动。
“下官……”
孙嘉沉默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直到片刻,他才说道:
“大人,不是下官不懂,而是因为城卫司如此运转已有十数年,上上下下也早已习惯,若是忽然更改,我怕会出大乱子,唯有徐徐图之方为稳妥……”
然而给予他回答的,却是一个飞来的茶盏。
砰!!
随着一声闷响,茶盏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孙嘉脑门上,顿时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混合着茶叶洒了一地。
孙嘉脸上和脖颈被茶水浇到的地方,更是瞬间通红一片。
但苏旭对此却是轻笑着说道:“孙大人,可还记得本王的性子并不好?”
孙嘉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任凭鲜血与茶水沿着脸颊流下,咬咬牙说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殿下您既已入仕为官,故尔在下官眼中,您先是城卫司指挥使,其次才是我大景皇太孙。倘若殿下您真要一意孤行,以喜好行事,不顾我城卫司正常运转,那么下官别说被滚水浇淋,就算被判斩立决也要阻止殿下!”
话落,他重重一个响头磕在地上,再也没有起身。
公堂里的那几个文吏见状,一时也不知所措,胆颤心惊,慌慌忙忙跪成了一片。
苏旭轻描淡写的说道:“那便杀了吧。”
孙嘉身体一抖,难以置信的抬起了头。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杀害朝廷命官?
即便是景帝,也不可能无凭无据肆意对臣子挥下屠刀。
也正是如此,他才敢对苏旭说出那种偷换概念,将自己打上忠心耿耿标签的话来,结果谁知,苏旭压根不在乎。
“你今日上任第一天不老老实实交接,怎地先为难起了副官?就算想要尽快把权力牢牢抓在自己手里,那也不该置朝廷律法于不顾,随意处死朝廷命官,倘若真这么做了,那你叫满朝文武,天下百姓如何看待?”
就在苏旭起身缓步走向跪在地上的孙嘉时,公堂外忽然响起一阵爽朗大笑,紧接着,便是一个身穿锦绣华服,头戴金冠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并且在他身后,还跟随着六个手提刀剑的黑衣人,个个面容刚毅,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其中一人肩颈处,还有大片被烫伤过的痕迹。
“问五叔安。”
苏旭脚步一顿,拱手向走来的衡王行了一礼。
跪在地上的孙嘉和几个文吏也相继行礼,“下官、卑职,见过衡王。”
没错,来人正是苏旭五叔,为大景立下赫赫战功的衡王苏源。
见面第一句,就对苏旭一阵劈头盖脸的数落,就差指着鼻子骂了。
但苏旭对此却是回道:“这般说来,五叔是觉得下属欺瞒上官,结党营私便是对的了?”
苏源冷哼一声:“少扭曲事实,本王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昨日在平阳郡主府发生的事,他已经知道了,也知道自己这个侄儿藏拙多年,心机深沉,手段颇多,结果不曾想到,自己这个侄儿居然连嘴都如此刁钻。
苏旭摊摊手:
“这孙嘉在城卫司耕耘多年,势力错综复杂,再加上三叔少有过问城卫司,更是在各方面为他提供了极大便利,就连本王这个皇太孙接手主官都不放在眼里,可想这城卫司到了何种程度。”
“说不好这城卫司早已在孙嘉掌权期间改名换姓了,甚至,这城卫司上下大小官员只知孙大人,不知陛下都有可能。”
“试问五叔,这种朝廷蛀虫留待何用?若是五叔觉得孙嘉所言所行并无过程,乃至觉得忠心可嘉,那五叔你完全可以把他要过去,侄儿还是很乐意放人的。”
苏旭这一通话如倒豆子般甩出,不止往孙嘉头上坐实着罪名,同时也在呛苏源,想要借刀杀人。
而这个刀,便是衡王苏源。
赤裸裸的阳谋!
“真是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子,三言两语就把本王和你拴在了同一条船上,顺势还倒打了一耙。”
“不过这孙嘉还是你自己留着处置吧,本王没那个福气用你和老三的人!”
苏源虽不喜阴谋诡计,行事直来直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蠢笨,看不透苏旭抓住自己话中漏洞,颠倒黑白布下的阳谋。
“今日本王前来,便是料定你初次上任没什么人手可用,这几个都是随本王驰骋沙场,征战多年的军中好手,就先借给你使些日子吧。”
说着,苏源便对那六个一同随他前来,手提刀剑的黑衣人招了招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