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帖上整齐秀气的两排簪花小楷,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
“父兄已平安抵京,过两日方便时我来看你。遥祝新婚之喜,对驸马好一点,小心让人抢走。”
落款是“滢”。
元宁嘴角轻抿。
顾滢是冀州刺史之女,半年前,她的父兄受皇命去监察冀州,家里没有顶门立户的男人在,除非别府里有宴请,女眷是不能轻易出门的。两人一向交好,时常有书信来往,宫里的人也都知道。
不过顾滢远比她想象的有头脑,总能甩开眼线,私下传递东西,上次那瓶情蛊,就是顾滢帮她带回来的。
想到那瓶情蛊,元宁又不自觉在脑中闪过宗星樊在长公主府抱她大腿的怂样,嘴角轻蔑一笑。
也就顾滢这种没见过男人的才会觉得他好。
正想着那日该怎么招待顾滢,门外忽然有响动。紧接着就是紫珠不客气的声音。
“我们殿下已就寝,你来干什么?”
“诶,奇了怪了,这是我家的院子,为什么我不能来?”
宗星樊的声音传来。
紫珠又道:“你家院子又怎么了?现在这是我们殿下的房间!你敢闯一个试试?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紫珠如此无礼,紫苏看了元宁一眼,正打算出言训斥,就听见宗星樊光速认怂。
“行行行,你厉害,我打不过你,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我没别的事,就是来问一句,晚上的饭菜,长公主觉得可好?咸淡如何?辣度还受得了吗?”
“什么东西……”
紫珠不耐烦,还未说完,就听见屋里传来元宁的声音。
“多谢驸马好意,以后不用做了,本宫吃不惯。”
“哦……没事!我就是想谢谢你昨天救了我,我没什么别的本事,做顿饭还是可以的,就怕你吃不惯。那行,你睡啊!我走了!”
宗星樊觉得有点遗憾,看来元宁不爱吃川菜,不过以后还有机会,大不了豫鲁淮阳都来一遍!总有一天能摸准她的脉,到时候一定把她这根金大腿抱稳了!
听得脚步声渐远,紫苏过来收起顾滢的拜帖。
紫菀柔柔笑道:“驸马还真没什么架子,就连亲手做饭也不在话下。”
元宁道:“他一向如此疯癫无状,不用理他。晏府情况打听得怎么样了?”
紫菀见问,正色道:“回殿下的话,奴婢与紫苏分头行动,在晏府大略走了一圈,发现晏府前后一共五进院子,分前后两院。前院除了管家和下人居住外,就是祠堂和会客厅;中间一进院子是正房,晏大人和二夫人并两个少爷住在这里;随后是后院,咱们的琼苑在东跨院,隔着两道垂花门那边是西跨院,晏府大小姐并三四个嬷嬷和丫鬟独自住在那里;最后面连着一带花园,有个独院荔香园,是晏家老太太的居所。据说府中大小事务她从三年前就半点不过手了,每日只吃斋念佛,也不许小辈们去打扰。”
紫菀说得清楚又仔细,元宁立刻便在脑中勾勒出整个晏府的地形图。知己知彼方能克敌制胜,这道理她一直都懂。
紫菀打探消息的高手,不过一会功夫,就把路子都摸清楚了,甚至还知晓了晏府老太太的情况。
“老祖母……”
元宁不由得低头沉吟。
她想起了小时候,母后领着她来晏府的情形。只是当时太小,只记得老太太很喜欢她,回回见了都会给她云片糕吃。
“备下礼物,明日本宫去瞧瞧老太太。”
紫苏答应了,回身从箱柜里找出几件东西拿过来给元宁过目。
一柄吉祥蝠云纹玉如意,一根金丝楠木观音手杖,一把镶金嵌银缂丝凤栖梧桐延年扇,还有一支披花垂叶紫金缠丝步摇。
都是御赐之物,等闲无处可买。
元宁点头,“都送去。”
她才不信老太太能安安心心当了甩手掌柜,看那二夫人和二公子的做派,这个家没被他们折腾出事来,一定是老太太在背后支应着。如能讨得老太太的欢心,拿下晏府,定能事半功倍。
夜深了,宗星樊的书房还亮着灯。
他睡不着,正趴在书桌上写着什么。这会房里前前后后点了不下十支蜡烛,照得屋里亮如白昼,可他依然觉得不够。
也是,烛火有限,怎么能跟100瓦大功率LED吸顶灯比呢?
“第十二日,今天差点被打。人心难测,谁会想到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这么害人?……碧云阁是去不成了,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办,家里这么多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憋死人了!……长公主比想象的更可怕,不是要打要杀,就是冷着一张脸,实在难办。我的愿望真的很多吗?只求妻妾成群,官运亨通,走上人生巅峰,按道理不难吧……”
宗星樊苦着脸写完今天的日记,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胡乱往床上一摊,就睡了过去。
院里伺候他的奶娘宋嬷嬷出来起夜,见他屋里灯还亮着,忙过来看。见宗星樊和衣倒在床上,心疼不已。
她是大夫人的陪嫁丫鬟,看着大少爷长大的,没想到大夫人去世后,整个大房都遭到了冷遇,不仅没有成年的丫鬟伺候,来伺候的嬷嬷也不是老就是呆,根本没有趁手的人。
好容易等到哥儿娶妻,却又娶了个说不得惹不起的,照这样下去,自家哥儿不被欺负就算好的了,还哪能奢望夫妻和睦,有人照顾他呢!
宋嬷嬷抹了把老泪,端来温水,给宗星樊洗了手和脸,又叫来小丫头,帮他脱了外衫,洗了洗脚。
宗星樊在梦中还以为是自己老妈,只哼哼了两声,眼皮终究没掀起来。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宗星樊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原主早已游手好闲惯了,学堂也是想念就念,不想去就不去,家里请的先生都不管他了。因此倒是能睡个囫囵觉,这一点宗星樊还是ting满意的。
小丫头慧儿见他开了房门,忙跑着通知了宋嬷嬷,自己又去小厨房端来饭菜。宋嬷嬷就亲自过来给他穿衣,伺候他洗漱。
宗星樊还是头一次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虽然也十来天了,还是有点不适应。但转念一想,这不是好梦成真吗?于是暗暗告诫自己要尽快适应。
“宋嬷嬷,你怎么了?看着不高兴?”
宗星樊注意到宋嬷嬷的眼袋似乎深了一层,神色间满是忧郁,跟前几天有所不同了。
“没什么事,哥儿长大了,嬷嬷也老了,在想以后怎么找个可靠的人,好继续照顾哥儿。”
宗星樊笑道:“我都快三十的人了,会自己照顾自己,您别担心了。”
“您才二十五,哪里就那么大了!唉,要是照顾不好哥儿,将来我怎么有脸去见夫人……”
宋嬷嬷说着有点伤感,抬手抹泪。
宗星樊见不得老人哭,但又深深感受到了宋嬷嬷对自己是真好,连自己老妈都未必能做到。
于是拍拍她瘦弱的肩膀安慰道:“嬷嬷你别发愁了,我说真的,我会做饭会洗衣服会打扫卫生,还能工作挣钱养活自己,根本用不着人伺候。虽然……有人伺候的感觉确实ting爽的,不过您可以歇着养老了,我以后孝顺你,给你做饭吃!”
宋嬷嬷听他说的都是孩子话,但心里仍旧很欣慰,脸上带了笑。
“有哥儿这句话我老婆子就够了,快吃饭吧!饭菜都要凉了。”
宗星樊坐下准备吃饭,看见又是清粥和两样小菜,实在没胃口。
昨天虽然刚得了晏胜的指示,以后不用再去大厨房吃,但小厨房刚开火没多久,菜蔬采买和做饭的厨娘都还没上手,跟自己做的差远了。
于是把桌上的饭菜一推,拉着宋嬷嬷就去了小厨房,挽起袖子要自己烙油饼吃。
宋嬷嬷劝也劝不住,只好由着他。
谁料饼刚下锅,就看见正房那边紫苏和紫菀都出来了,没多久元宁也出来,身后跟着紫珠。
元宁今日仍是一袭白衣,不过打扮颇有不同,原本披在肩上的长发向上松松挽了起来,用一支羊脂玉的簪子绾着;腰间系一条白色镶银边腰带,衬得整个人纤细又精神。肤色瓷白细嫩,通身没有多余的首饰,干净得像个雪宝宝。
只是眉间依然神色淡然,像有化不开的愁绪似的。
宗星樊看呆了,不觉纳闷她要去哪,没注意锅里的饼该翻面,瞬间闻到一股焦味。
“诶!我的葱花油饼!”
宗星樊一边懊恼,一边手忙脚乱,眼见这张饼救不回来,只好又下锅一张,心想这次可不能分心大意了!
过了一会,一阵扑鼻的葱花香气终于萦绕在小厨房里,宗星樊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一张薄薄的喷香焦黄的油饼,不禁食指大动,麻利地裹上大葱、黄瓜、白萝卜条,刚张开大嘴想咬一口,就听见小厨房门口传来一声咯咯娇笑。
“驸马这是饿疯了么?怎么连手都不洗就拿着吃东西呢?”
宗星樊抬头,只见一个从没见过的女孩正倚在门槛上,眉眼弯弯盯着自己笑,那笑容明媚如春风,让人见了都想在心里开出一朵花来!
这是谁家的小美女?怎么会在这?
宗星樊愣怔了半天,最终说出的不是“你是谁”,而是“你吃吗”?
确认过眼神,是一样爱吃的人。
那女孩并不忸怩,点点头径直走过来,从他手里接过油饼,翘起葱白似的兰花指,撕下来一小块放进嘴里,清澈的眸子随之又亮了几分。
“好吃呢!”
宗星樊像得了天大的夸奖,兴奋地咧开嘴笑起来。穿书这么久,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肯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