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一旁的常青使了个眼色,常青立即消失在凉亭中。重新拿起置于石案上的杯盏,秦烨轻描淡写的扫过方才四皇子消失的方向,一抹冷芒,渐渐沉淀在他透明的不含有一丝人类感情的眼底。
野树林外的湖边,沈琅歌正背靠着夜逍遥坐在岸边,一个个的检查着自己的装备。
这时,夜逍遥从怀中取出一块沾满了血迹的羊皮,这块羊皮正是上次遇袭时从死掉的那个杀手身上取得的。
上面的血迹早已变黑,并且随着皮革的纹理产生了道道裂痕,看上去总令人觉得有些触目惊心。
“别纠结了,这是暗号。”
盯着那张羊皮,正在发愁不知从何入手的夜逍遥耳边突然传来了沈琅歌极为肯定的声音,他转过头,不解的看着她,那双澄澈中带着困惑的黑眸很明显是在问:“你怎么知道?”
“表面上,这是一首草药歌,可你看这里。”说着沈琅歌伸手顺着每一行的第一个字划下来,继续道:“宝藏在药王谷,这是一首藏头诗。”
听完沈琅歌的解释,夜逍遥面上的凝重之色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有更加严重的趋势。
盯着他那双几乎都要拧成一团的眉毛,沈琅歌一耸肩,转回身开口:“自古以来,官匪勾结都是常有的事,你想开点,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话音未落,沈琅歌身后的脊背突然离她而去,让她险些闪到脖子。
可就当她跳起身想给夜逍遥一个下马威的时候,却因为他那鲜有的稳重表情犹豫了。
“是你的弟兄抛弃你在先,你还要回去么?”抱着双臂在夜逍遥身后冷言冷语,沈琅歌突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
闻言,夜逍遥的身形停顿了一瞬,却第一次没有回头回应沈琅歌任何话语,毅然决然大步流星的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而身后,也再没有她熟悉的声音。
可就在这时,他的手臂突然被人从后面死死拽住。
怔愣的瞪着一脸赖皮相的沈琅歌,夜逍遥一时间语尽词穷了。
尽管帮里的弟兄们整天嚷嚷着女人心海底针,可……
这哪里算是海底针,分明就是海底头发丝!
“看什么看?再看……”
“把本大爷炸成肉泥?”略带戏谑的低头望着那张蓄满薄怒的小脸,夜逍遥扬起唇角,露出一副饶有兴味的模样。
被沈琅歌那个凶巴巴的女人压榨了那么多天,他怎么说都要扳回一成,才能挽回自己身为匪帮头头的脸面和尊严!
盯着夜逍遥那副欠扁的贱样,沈琅歌突然朝他眯起一双杏眼,嘿嘿一笑,跟着就一拳打到了他那毫无防备的左眼上。
“把你打成熊猫眼啊!”言罢,沈琅歌吹了吹自己的拳头,随后转身,留下夜逍遥一人捂着眼睛在她身后气得直跳脚。
就在两人刚返回到距离青州城门处不远的地方时,迎面传来的冷喝声几乎是立刻令两人惆怅了。
“一个个的都把眼睛给我瞪大了!认清楚!要是放走了夜逍遥,不仅是你们,包括本督军在内,今后都别想再吃这碗饭了!都清楚没有!”
循声看去,一个身材魁梧头戴精钢头盔的健硕男子正双手叉腰,对着面前的两排守城士兵训话,他的右手上抓着一张明黄色卷成桶状的纸,宽阔的腰间插着一把精钢重剑。整个人几乎都被层层叠叠的钢铁重甲覆盖,加上头上顶着的那个头盔,整个人活像一只外貌古怪的大甲虫,而头顶那一撮光鲜亮丽的红缨,更是在这古怪的造型上增添了闪亮的一笔,从而令这自称督军的魁梧大汉成为了众守城将士中间的一朵奇葩。
听那督军这么一吆喝,沈琅歌斜过明眸上下扫视了夜逍遥一番,随后眯起了眼。直觉告诉她,除了裘炎之外,还有第二个人想置他于死地,而这个人,一定是皇室中人。
蓦地,秦烨那张略显苍白羸弱的邪魅俊颜突然在她脑中一闪而过。蹙起眉,她转过身,陷入了沉思。
秦烨……
她考虑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把矛头指向他。
只是因为,他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却没有把夜逍遥怎么样,他对他们所作的一切,都更像是在享受一场猫鼠游戏。
猛然瞪大双眼,沈琅歌看向夜逍遥,沉默半晌后扬起唇角,似笑非笑道:“大盗贼,想进城么?”
城门口,督军正拿着手中的画像和出入城的人进行挨个对比,直到……
“慢着!”
一声令下,魁梧的督军大步走到夜逍遥和沈琅歌面前,原本瞪圆的虎目突然眯成了两条细缝。他轻描淡写的扫了眼贴满了络腮胡子的夜逍遥,随后将目光定格在沈琅歌脸上。
就在她被那双虎目虬眉瞪的不耐烦的时候,那督军突然指着她恍然大悟般大叫一声:“本督军见过你!”
这一喊,喊的众守城士兵纷纷傻眼了。
任谁都知道,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匪帮头头是个实实在在的大男人,可他们这位督军大人也不知这会儿出了什么问题,偏偏跟人家一个大姑娘家较起真来了。
勾起嘴唇露出一个带着讥讽意味的笑意,沈琅歌捏了捏夜逍遥的大手,复转身走到那督军面前,伸手挑起他腰间的令牌,随即松手冷笑道:“督军大人,您也不看看什么年代了,想追女人,这种方法已经进纪念馆很多年了。”
被沈琅歌的话刺激的老脸一红,那督军抖动着一对粗壮的浓眉瓮声瓮气的怒吼:“不准笑!本督军真的见过你!没错,就在温柔乡!”
此话一出,四周顿时寂静了。
与此同时,那直性情的督军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那张浑圆的面盘涨的更红了,简直就像一只熟过了头快要坏掉的番茄,惹人发笑。
“呵,没想到督军大人您的业余生活还挺丰富,我们走。”讥诮一笑,沈琅歌拽着夜逍遥的手臂就要走,不料又被那督军给拦了下来。
“站住,他怎么和那个山贼有几分神似?”尽管面上的潮红仍未褪尽,可那督军的语气已经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了正常。
“涨的像的人多了,都是夜逍遥么?”上前一步拦在乔装打扮过的夜逍遥面前,沈琅歌挑眉盯着那两条粗壮的浓眉。
很有经验的绕过沈琅歌,那督军双手背后走到夜逍遥身侧,问道:“叫什么?何方人士,来青州作甚?”
“王大吉!”不等夜逍遥开口作答,沈琅歌便大吼一声,待四周的目光刷刷的指向她的瞬间,她用力清了清喉咙继续道:“他叫王大吉!”
“本督军没问你!”挥手打断沈琅歌的话,膀大腰圆的督军忽然凑近了夜逍遥,死死的盯着他,几乎是认定了他就是自己要拦截的人。在他身后,所有的守城士兵看见自己的老大竟对着一个如此不起眼的人这么上心,也渐渐对乔装打扮过的夜逍遥起了疑心,有几个士兵甚至还亮出了家伙。
“诶,这不是七弟妹么?”就在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起来时,一个显然没心没肺的声音有意无意的打破了这个紧张的气氛。
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眉宇间与秦烨有几分神似的男子摇晃着折扇满面笑意的走了过来。宽阔的脸上尽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沈琅歌一瞧见他,心中立即有无数道弥勒佛的幻影在漫天飞舞。
听那人这么一说,原本还不打算予人方便的督军大人突然愣住了,他身后那几个当值的守城士兵也困惑了。
可见着督军那副对这个不明身份的年轻男子对比自己亲爹都恭敬的样子,几个守城士兵瞬间顿悟了。
原来这个看上去身形健硕的男子竟有着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惊人身份:四皇子——宁王。
有了宁王这个护身符,沈琅歌自然没有不用的道理,她一把扯过宁王秦珏的衣袖,一边冲着方才打算为难她的顿军笑道:“督军大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眼看形势逆转,这个全副武装的督军也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软柿子,见着这行事鬼祟的二人竟有如此大的来头,他一个小小的督军自是担待不起。这要是抓对人也就算了,万一抓错了,那罪名岂是他一个小小的守城督军担待得起的?!
思及此,脸盘宽阔的虬眉督军立即向一旁让开了道,长臂伸直,朝这三人摆出了一副恭敬的姿态:“属下恭送宁王,裕王妃!”
闻声,沈琅歌立即松开了秦珏,拽过夜逍遥进了城。
就在她刚踏出两步时,突然想起了还有方才误打误撞帮自己化解了危机的秦珏,遂回头冲他笑着挥了挥手。
摇着折扇回应了沈琅歌,秦珏转过身,很快便淹没在人群中,出了城。
在人群中走了许久后,沈琅歌才与夜逍遥一并来到了一个无人的暗巷中,此时,她的手中已经多了一张与督军手中一模一样的黄纸。
展开一看,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浮上唇角。而这时,看到通缉令的夜逍遥则瞪圆了双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当初为了隐藏你的身份,本小姐刮掉了你的胡子。如今,不用我说明,想必你也知道这其中究竟有何种猫腻。”
说着,沈琅歌把那张皱皱巴巴的通缉令塞到夜逍遥怀中,随后朝着巷口走去,可就在这时,夜逍遥突然捏住了她的肩头。
挑眉回望向他,他几乎是立即松了手,随后耸肩道:“本大爷老早就知道裘炎暗中与官府勾结。”看到沈琅歌清秀的眉眼间流露出来的细微不解,夜逍遥浓黑的眼眸里突然蒙上一股沈琅歌不曾见过的深沉。他道:“我这条命,是他换回来的……”顿顿,他又恢复了往日里的痞气,胡乱的抓了抓脑后的头发,大声嚷嚷起来:“本大爷出来这么多天了,家里的小子们肯定惦记得紧!压寨夫人,跟我回寨!”
说着,夜逍遥突然一把扛起了沈琅歌,任凭她对他进行怎样恐怖的拳打脚踢都无济于事,他依然不畏强权和暴力的扛着她走出了老远,直到两人来到了城内一座偏僻的荒宅前,夜逍遥终于忍无可忍了。
“你这个臭八婆!还真炸我啊?!”毫不犹豫的甩手把沈琅歌丢在地上,顶着鸡窝头的夜逍遥指着她大声控诉。
“本小姐别的美德没有,还就喜欢说到做到!怎样,你不服?有本事来咬我呀!”从地上跳起来双手叉腰昂起脑袋,沈琅歌一个劲的往夜逍遥跟前凑,煞有旁若无人、死不要脸的架势。
话音未落,夜逍遥也毫不客气的一把抓住了她细白的藕臂,张口就凑了上去,可就在牙齿碰触到那嫩滑的皮肤时,他突然用力把她扯进怀中,低语道:“炸!”
话音未落,就见有十多颗鸡蛋大小的弹丸从两人之间四下飞散出去,几乎是一瞬,这些弹丸竟同时炸开了。然而与以往不同,这次的弹丸并没有任何任何杀伤力,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白烟,以及呛人口鼻的辣椒粉!
掩住口鼻的两人一路疾奔到城南渡口,可那里只有一艘画舫,沈琅歌与夜逍遥相视一眼,遂双双跳入了舫中。可就在两人跃入画舫的瞬间,遽然响起了一声清亮而尖利的惊叫!
一掌捂住那惊叫女子的嘴,夜逍遥看向沈琅歌,可她的目光却牢牢的停留在那女子身上,嫣红水润的双唇也微微张开了些许。
“添香?”
听到沈琅歌这么一声轻微的低呼,夜逍遥那两道锋利的剑眉遽然拧了起来,澄澈的黑眸里尽是不解与困惑。与此同时,行动受制的添香也愣了一瞬,复立即瞪圆了一双杏眼。
“松手。”拍掉夜逍遥的大手,不等沈琅歌继续说下去,方才还惊魂未定的添香姑娘率先开口了:“沈公子?!不对,小女子应当改称你为沈姑娘。”
言毕,添香的脸上突然掠过一丝莫名的黯然,可很快便销匿无踪。
“多谢沈姑娘当日出手相助。”说着朝沈琅歌微微福身,身披七重纱衣面上略施粉黛的添香姑娘垂落了目光。
这时,隔间外突然想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敲门声而来的还有一个尖锐的叫喊声:“添香姑娘?添香姑娘!添香姑娘你可在?”
闻声,添香立即冲夜逍遥和沈琅歌使了个眼色,可这么一个小小的画舫隔间,怎么可能凭空找出一个能同时藏匿两个人的地方。门外之人的声音越发的不耐烦,几乎是完全无视添香的拖延,蓦地,只听门闩喀喇一声脆响,那人已经不再理会添香径直闯了进来。
“大胆!我添香即便是出身风尘,可也是尚书大人的贵客!我住的地方,是你这种下人随意乱闯的么?”目光凌厉的瞪向那个贼眉鼠眼的矮胖男人,添香那张冷艳绝伦的脸上蓄满了愠色。
“嘿,添香姑娘这话可真是言重了……”咧开尖嘴嘿嘿一笑,那面色黝黑的矮胖男人径直踏入了隔间。“小的方才听闻添香姑娘你这里传出惊叫声,恐你有事,所以才来看看。”一边说,一边朝着隔间内不断深入,那矮胖男人的老鼠眼滴溜溜的扫视着四周,似乎是铁了心的认定这里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这船舱里有老鼠,方才已经命秀儿赶走了,你可以离开了。”说罢,添香姑娘藕臂一伸,拦住了那矮胖男人的去路,冷冷的命令道。
似乎是没有听到一般,那男人又是“嘿嘿”一笑,笑声比方才更加猥琐,小小的老鼠眼里尽是猥亵的淫光。
“添香姑娘这么希望我走,莫不是这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说着,老鼠眼突然上前一步推开添香,扯起淡粉色的轻罗幔帐,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心弦遽紧,添香眯起明眸冷冷的睨着那个脑满肠肥满脸猥亵淫相的男人,怒喝道:“放肆!来人!来人!”不等她言罢,顿时有四个凶神恶煞的壮汉出现在门口,那架势,似乎是随时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把那个尚书爪牙给消灭殆尽。
眼瞧着自己玩火烧身了,矮胖男人那双精明的老鼠眼里溢满了惊恐。
“你!你别以为有尚书大人撑腰就可以对老子为所欲为!”咬牙切齿的颤抖出声,矮胖男人一步步的向门口靠去,可无奈,门口早已被四个壮汉给堵的严严实实了。
闻言,添香原本冷艳的脸上突然生出一丝柔媚,只是那丝柔媚里,却渗透出某种诡异的寒芒,令人发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