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宜祭祀，沐浴，嫁娶，出行。

已近巳时，清风派的演武场中央，站着十一个高矮不一，年纪不等的孩子。

日头渐高，这十一个孩子身上的衣衫都已被汗水尽数打湿，脖子、脸颊上的汗珠滚落，很快又被高温蒸干，浑身又蛰又痒，如被虫咬。

但他们都挺胸抬头，站得笔直，一动不动。训导掌事专门告诫过，这也算是考核的一项，如果连这点苦都吃不了，又怎能被誉为修真界第二大门派的清风派选中呢？

清风派地处梁州腹地，坐落于蜀郡北面的九峰山上。由一千多年前的修真界大能百里长风创立，以“降妖除魔，护卫苍生”为宗旨。后来百里长风在与魔族的斗争中不幸陨落，为了纪念这位创派宗师，也为了让后人继承遗志，后来的继任者便将百里长风陨落的日子——五月初五，做为门派一年一度遴选弟子的日子。

演武场北侧的看台上，早已用法术撑起一柄巨型七彩华盖，将看台挡得严严实实，让看台上众人不用遭受烈日暴晒之苦。

清风派内门分为太玄峰、三清峰、九黎峰、老君峰、岐伯谷、紫阳峰六支，除此之外，另有一掌管所有外门弟子的外勤部。

各峰因所处五行方位不同，各有崇尚的颜色。太玄峰居北，崇尚黑色，是以全峰上下皆着玄衣；三清峰居中，皆着黄衣；九黎峰居东，皆着青衣；老君峰在西，皆着白衣；外勤部位于九峰山南麓的九陌城中，皆着红衣。岐伯谷与紫阳峰是后来设立的，不在五行之列，便按各自主人的喜好，着紫衣及蓝衣。

虽然各峰衣着颜色不同，但制式一致，且腰带上都以金银丝綉着九座云雾缭绕的山峰，即使外人也能一眼认出，这是九峰山清风派的标志。

此时，众位峰主依次落坐，各峰的门人、弟子也按序纷纷站定在峰主之后，只除了最东边那张椅子还空空如也，椅子后面也是空无一人。

掌门柳琰，字珺瑜，同时也是三清峰峰主。尽管已过天命之年，但因其修为深厚，未显半分老态，看上去仍似壮年。

他身着一袭缃色礼服，端得是一身儒雅气质，坐在看台正中，轻轻扫了一眼空出来的椅子，面上虽然不显，心中已有怒气翻涌。这个逆子，去年便姗姗来迟，之后又惹出那么大的事端来，今年还依然故我，真是令人头疼！

他左首坐着一位紫衣鹤发、面相和善的老者，正是岐伯谷谷主荏叶长老。荏叶长老轻咳一声，对他慢声道：“咳，珺瑜，我已派人去寻暮晚了，他们应该就快到了。”

柳琰歉然地笑笑：“犬子轻狂，让您见笑了。”自己的儿子，却要外人帮忙寻找，讲出去实在是丢脸至极。

“欸，你这说哪里话。他其实是——”荏叶长老似乎还要解释几句。不意一旁侍立的司仪弯下腰来，轻声道：“掌门，吉时已经到了。”

柳琰淡淡点头：“唔，开始吧。”

司仪得了吩咐，站直身子，拖长声调大声道：“吉时已到，清风派弟子遴选，现在开始！第一项，众弟子齐诵祭辞！”

一时间，看台上所有门人、弟子一同齐齐吟诵道：

“西南有山，

其名九峰。

耸峙天地，

如日之升。

有仙西来，

百里长风。

广收门徒，

立派开宗。

传道布法，

教习神通。

降妖除魔，

护卫苍生。

......”

看台上施有扩音咒，将众人的声音远远传了出去，惊得山间群鸟齐飞，也惊得一正在山林间穿行的男子驻足回望，俊美的面庞上露出一丝懊恼的神色。他轻叹了一口气，提起霁色的礼服衣摆，默默加快了脚步。

演武场上，祭辞念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才将祖师爷百里长风的生平事迹讲完。接下来是对新晋弟子的告诫：

“悠悠千载，

清风尚存。

继承遗志，

普世尊崇。

而今遴选，

告诫新人。

尔等谨记，

吾之使命。

降妖除魔，

护卫苍生！”

尽管训导掌事已将这段祭辞教孩子们背熟，但由一千多人齐齐背诵出来，还是让人感觉震撼无比，与有荣焉。他们不由又将背挺得更直，眼睛里满是期盼，希望能被坐在上面的峰主们看中。

其中有个瘦瘦矮矮面庞白净的小子，偷偷瞥了一眼那张空着的椅子，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眼中流露出一丝紧张来。

祭辞诵毕，司仪又轻轻冲柳琰请示了一下，柳琰微不可查点点头，司仪便道：“第二项，遴选弟子测试灵力！”

清风派遴选弟子，是要经过层层考核的。

首先要核查年龄，只收取六到十二岁之间的孩子。年纪太小的还离不开父母，清风派又不是育幼堂；年纪偏大的骨骼已经发育完全，学习剑术、轻功、内功、外功都事倍功半。

其次考察是否上过蒙学。毕竟修炼还需识得字，领会得了典籍中的含义。否则收些目不识丁的孩子进来，清风派还要负责启蒙教育，岂不可笑？

第三要考察人品心性。这些孩子们通常会被安排在外门住上一、两个月，一来要学习派中各项规矩和禁忌；二来也会安排他们做些杂事，或进行一些试炼，借此观察人品是否合格。好吃懒惰的不收，恃才傲物的不收，恃强凌弱的不收，贪财好色的不收......

经过以上三轮考核后，通常已经十去七八了。

而留下来的孩子，还要核查身份，将其籍贯、父母、族中亲属、家庭背景一一核验清楚，以防混入别派奸细。

剩下的幸运儿，才能站在演武场上，进行最后一步——测试灵力。

司仪说完，孩子们都抖擞起精神来，准备以最佳状态迎接测试。

“刘真，十岁，请测试灵力。”司仪道。

那叫刘真的孩子生得虎头虎脑，又高又壮，闻言也不胆怯，朝前走了一步，向看台上众人鞠了个躬，憨憨笑了笑。抬起右臂，露出腕间一串透明的串珠来。

这串珠名叫试灵珠，专为遴选弟子之用。上面穿了十颗透明晶石，颗颗都有芡实大小，晶莹剔透，煞是好看。只是戴在他的腕间，却总有些违和感，大概是他肤色偏黑的缘故。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按照训导掌事之前所授双手掐诀，口中轻念咒语，同时头脑放空，全神贯注看着试灵珠。不一会儿，试灵珠便一颗颗亮起闪耀的白光。直亮到第六颗，便不再增加。

司仪大声道：“灵力六星！”

刘真嘿嘿一笑，又朝众人鞠了个躬，退回原位。

试灵珠一共十颗。若只有一到三颗亮起，代表测试者灵力低微，基本可以说与仙途无缘。通常只能当个外门弟子，干些打杂的事情，学点初浅的法术，一辈子可能便止足于炼气期了；四到七颗亮起，代表测试者灵力普通，虽然能被收入内门，但多由师兄、师姐代为授艺，一般突破到筑基期后，便难有寸进；而八到十颗亮起，则说明灵力出众，资质过人。这样的人大都会被收为亲传弟子，悉心教导。突破筑基通常不在话下，假以时日，结成金丹也不是没有可能。只不过，灵力出众者毕竟寥寥无几。是以刘真灵力六星，已经算是一个不错的成绩了。

当下众位峰主都点了点头，心中有了计较。

“下一位，秦舟，十一岁，请测试灵力。”

刘真身旁一瘦高男孩上前一步，依照刚刚刘真的样子做了一遍。这次，足有七颗试灵珠亮起。他落下心头大石，长长出了口气，也鞠躬退下了。

第三位，是一名叫做宁云洁的十一岁少女。听到司仪唤到她的名字后，落落大方走上前去，向大家屈膝一礼。此女长相俏丽，让众人都眼前一亮，情不自禁期待她的测试。

而当她的试灵珠亮起时，全场所有弟子都惊呼起来。“哇~”“灵力十星！”“十颗都亮了！”“好厉害！”

几位峰主也小声议论道：“灵力十星的弟子，好像已经几十年不曾出现了吧？想不到今天竟能得见。”“可见是祖师庇佑啊！”

柳琰一直表情淡淡的脸上也不由露出一抹笑意。随着九州界灵力日益稀薄，资质过人的弟子也越来越少，灵力十星的更是罕见。却想不到这一届参选弟子中竟能出现一位，实在是门派之福！

他再看了一眼这个女孩儿，虽然眉眼弯弯，惊喜有加，但也并未表现出沾沾自喜的样子。不由又点了点头，是个可塑之才。

“下一位，陆恒，十二岁，请测试灵力。”

这个陆恒，正是先前那瘦瘦矮矮面庞白净的孩子。他往前一站，大家都有些吃惊，窃窃私语道：“这孩子有十二岁啦？”“看上去跟那个刘真差不多高矮啊！”“嗐，一定是穷苦人家出身，吃不饱穿不暖，所以体型矮小吧。”“不是啊，穷人家的小孩儿，不会长这么白净。皮肤都是蜡黄蜡黄的。”

而那孩子听到议论，似乎深厚打击，掐诀的手微微一颤。

试灵珠亮起了一颗，两颗......

他看着腕间的试灵珠，额上浮出豆大的汗粒。忙又重新掐诀，将口诀再念了一遍，然后死死盯着腕子。

试灵珠还是只有孤零零的两颗亮着。

这孩子还不死心，重又掐诀要试第三次。司仪已经念道：“灵力两星！下一位，叶小荷，九岁，请测试灵力。”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悲喜，这样的情形他见得太多，早已麻木了。何况，当个外门弟子也没什么不好，除了寿命没那么长，其他的么......

陆恒浑浑噩噩，不知是被谁拉了回来。他脑中一片空白，两耳嗡嗡作响。

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到底哪里做错了？

他低着头，两眼泛红。接下来谁又得了几星，他完全没有听进去。他只知道，自己这一生已经再也没有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