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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表里不一

狼子 鹿之也 3551 2023-08-21 10:35

  

他不说,虞淮安替他说。

“三皇子那匹白马是你送的?”虞淮安问,“他坠马一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没错,今早他在朝堂上那席话全是现场编的。要不是孙延寿告这一状,他甚至都不知道三皇子的马本是从许即墨这来的。尽管如此,他第一反应还是在梁帝面前替许即墨说了话。

“孙大人还说,你赌钱狎妓,还总无故缺席早朝,是或不是?”虞淮安虽是个一丝不苟的性子,偏生相貌生得极美艳,连满京城的女子都自叹不如。顶着这样一张勾人的脸,再严肃的质问都失了杀伤力。

“你觉得是就是呗。”许即墨无所谓地昂着头:“你们都替我编排完了,还问个真假有什么意义?再说了,我去早朝做什么,听诸位大人怎样弹劾我么?”

虞淮安看见他这态度就来气。“即墨!”他微微抬高了声音,“你如今也十九岁有余不是孩子了,怎可如此顽劣?你知不知道,你身份特殊,一举一动都可能落人口实。你近日如此作为,是不想要世子的位置了,还是弃两国人民于不顾,非要挑起战乱,嗯?”

这话许即墨听了简直想笑。他真想问一句“到底是谁非要挑起战乱”,可最后还是忍了下来,不情不愿地解释:“裴玘那事跟我没关系。那马也不是我送他的,是他见我的马好,带人强抢了去。他是皇子,我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质子,怎敢跟他争?他自己御马无术跌了跟头,反倒来寻我的不是......”

许即墨半真半假地诉着苦,临了瞥了眼虞淮安的脸色,一抖袍子不情不愿地跪了下去:“虞大人,是即墨错了。”

虞淮安本在听到那句“寄人篱下的质子”时就变了脸色,再看许即墨虽规规矩矩跪在地上认错,一张俊美的脸上却隐隐写着不服。不知怎地,虞淮安就从这解释里听出了些许委屈的意味。

“好了,”他叹了口气,语气缓了下来,“起来吧,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多礼。”

你可不就是外人么。许即墨在心底冷笑一声,表面上却从善如流地站起来。虞淮安接着道:“我知你前些年受了很多委屈,我替那些人给你赔不是。可你既入了我宁南侯府,唤我一声‘哥哥’,我便一定尽力护你周全。方才我也不是怪你,只是叫你小心些,莫叫人抓了把柄。明白么?”

“......明白了。”许即墨低头应了,声音仍是闷闷的。

为转移话题,虞淮安扫了一眼他那副衣衫不整的尊容:“方才你去哪里了?怎么弄成这样?”

许即墨瞥他一眼,露出些委屈的神色:“还不是给你摘花儿去了。我想给你摘最高最好看的,一不留神就从树上摔下来了。结果......你回来还骂我。”

他将藏在身后的桃花拿出来,不情不愿地递到虞淮安面前:“你总那么忙,我就想着......把春天带回来给你看看。”

也不知他说的哪句话讨了虞淮安的欢心,只见虞淮安蝶翼般的睫毛扑朔了两下,伸手接过花,像是有些愣住了。

饶是与这人朝夕相处了一年有余,许即墨还是不得不承认,虞淮安的样貌真是极好的。不同于一般男子的棱角分明,虞淮安的脸型要偏柔和一些,这便使他看起来比实际上小了好几岁。再加上那春山黛眉与一双含着水波的眸,浓密的睫毛与朱红色的唇,凝视着人的时候显得多情又迷离。

两人靠的极近,而这突如其来的沉默显然超出了正常谈话的范围。虞淮安一下回过神来,向后拉开了一点距离,强作自然:“......啊,谢谢,我很喜欢。”

他看了看面前落拓不羁的少年,还是补了句:“不过,下次别为这种事爬树了。比起花,我更担心你受伤。”

正事说完,虞淮安又问了问他的功课,叮嘱他勿忘了太学先生布置的课业,便放他回去了。许即墨一一应了,乖巧得不行。出了门,全公公果然还在门边候着,见了他立马迎上来:

“虞大人说什么了?”

既没了旁人,许即墨也没必要再装下去。他放下笑得有些发酸的嘴角,方才的天真开朗荡然无存,眼中只余一丝阴郁。听见全公公这话,他冷冷地笑开了:“没什么,一贯的场面话罢了。”

全公公一向是贴身服侍许即墨的,住进侯府的这一年多,他事事也都看在眼里。他犹豫了下,斟酌着开了口:“殿下,奴才以为,这虞大人不比旁人,对咱们可说是事事照顾,不像是有坏心的样子。您看咱们是不是能多拉拢拉拢,将来万一有变,总也多个照应。”

许即墨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淡淡扫了他一眼,迈步往前走去。全公公被他这轻描淡写的一眼扫得一个激灵,赶紧埋头跟上,心道自家殿下年纪虽轻,却已初有人君气象了。

“全守道,”许即墨说,“你跟着孤,来梁国几年了?”

全公公算都不用算:“六年又五个月。”

这人上了年纪,便总爱回首过去。当年他伴着许即墨入梁国为质的时候,许即墨才十三岁,长得不高,像个粉雕玉砌的小团子。他天资过人,又深得魏帝喜爱,打一出生便被作为继承人培养,在宫中真可谓众星捧月。可一旦到了梁国,堂堂的南魏太子也不过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梁国君臣虽称他一句世子,待遇却比宫中奴仆还不如。他们住的是下人的柴房,吃的是宫中的剩饭,时不时还要忍受他人的白眼。早几年因无冬日衣物,他们主仆几人甚至差点活活冻死。就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许即墨咬牙硬撑着长大了,不仅如此,还成长得极为优秀。全公公看着自家殿下心想,若是魏帝能看见,他老人家也一定会很欣慰的。

两人说着话往许即墨的寝殿走,全公公始终微垂着头落后一步。若是有智之士见到这一幕,定当叹一句不简单:即使寄居他国百般受辱,这对主仆仍能各自守着本分,君臣有节,堪当大事。

全公公既佩服自家殿下,有时也替他感到不平。若论身份血统,恐怕只有梁国皇帝与太子二人能与许即墨相提并论,可如今连个普通的五品大臣都能骑到他们头上。许即墨甚至被迫放弃太子专有的“孤”的自称,自降身份与庶人同称“我”,只有在全公公与绛珠等一众心腹面前时才能恢复太子的做派。

“六年又五个月......”许即墨出声,打断了全公公的思绪:“也许还要再待几年,甚至几十年,也有可能要在梁国终老。”

他停下脚步,转头望着全公公:“即使如此,孤也永不会忘记自己是南魏之人。”

“梁国人心之险恶,口蜜腹剑的咱们见的可不算少。怎的受了虞淮安一点恩惠,便轻易认敌作友了?如今梁魏相安无事,他当然乐得送咱们顺水人情,真到兵戎相见之时,你以为偌大一个梁国,会有一个人帮咱们么?全守道,你可莫要糊涂。”

他这话说得冷,后边含藏的事实却更叫人心寒。全公公一下反应过来他所言不虚。他连忙拱手告罪,心下却一阵酸涩。外人看来只觉许即墨冷酷锐利,只有他明白这锐利是从多少伤害中学来。

他忍不住出声劝慰道:“殿下放宽心。这些年您与陛下做了这么多准备,咱们终有一日会回去的。”他压低了声音,“那时,您就会是南魏的君主。”

许即墨闻言微微仰头望向北面——那里是梁帝宫殿的方向:

“孤要的,不只是成为南魏的君主。”

依梁国惯例,皇子年满十五便可入朝听政,而早朝过后,平日里该学的文事武功仍是一样不能少。许即墨虽不招梁帝待见,但毕竟是一国太子,表面制度上皇子们有的他也得有。这可叫太学的先生们犯了难。梁魏如今非敌非有,由梁国人来教导魏国世子,其间轻重本就难以拿捏,更何况还摊上许即墨这么个不让人省心的。这不,今日当值的徐太傅就差点没背过气去。

“许即墨你给我站起来!!”

声如洪钟的一吼将满堂皇亲贵胄吓得一个激灵。一抬头,便见方才还在检查他们作业的徐太傅气得吹胡子瞪眼,手上拎着张白花花的宣纸,不知是谁的大作。

自古言“尊师重道”,哪怕在帝王家也是这么个理。甭管你是皇子也好,王侯也罢,入了太学便只是普通学生。梁帝坚信不如此不足以教出人才,故而给了太学院相当的自主权。只要是在课堂上,便是先生说了算。纵是打了骂了,也只管好生受着,求皇帝也没用。

也正因为如此,就连那浑名在外无法无天的三皇子裴玘进了太学都横眉顺目的,偏生许即墨从不知“收敛”二字如何写。

他把刚画完的“三龟戏水图”往桌底一藏,吊儿郎当地站起来。

令徐太傅如此大为光火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不过是前日梁帝偶然得闲来太学院,有意试试皇子们的功课如何,故而诏令一众学生以近日备受争议的新法为题,写一篇“山林禁渔猎论”。体裁格式皆不限,唯一要求是足以说服民众力行此法。

徐太傅心知梁帝此举并不单单是考众人的文章。在座无一不出于非富即贵的公卿之家,将来终有一日要入朝为官的。借着这次机会,正可一探诸人的能力,看他们将来遇到类似的事情,当如何安抚百姓。

没有哪个读书人不想得到圣上的赏识。徐太傅做了大半辈子太学先生,自负才高八斗,却一直未有机会在朝堂上大展拳脚。在他看来,这次命题作文便是个让梁帝注意到他的好机会。

那堂课他讲得格外认真,末了又嘱咐众人一定要好生写。他自己私下也以同样的题目作了一篇,心里美滋滋地幻想,待梁帝发现这些公子哥儿的文章写得一个赛一个的好,定会好奇是什么样的先生才能教出如此弟子。彼时他再不经意拿出自己的文章来。若是有幸得了陛下青眼,自此以后他便可平步青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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