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停在一个卖小首饰的摊位前,挑选着东西,她们没有钱买那些金银珠翠,也不感兴趣,这种便宜的小玩意儿就很合她们的心意。
南蓉拿起两串由红色小珠子串成的手链,一根红绳上只有一颗小小的红珠子。
她把手链绕在手上试了试,问李楚:“这个怎么样?”
老板见状提醒道:“小姐,这个啊一般是男女之间互赠的情物。”
南蓉试戴的动作顿了顿。
李楚伸出手示意南蓉也给她戴上试试,顺便反驳道:“谁规定的必须是男女之间才能送,我就喜欢和阿蓉戴这个,多少钱,我要了。”
余陌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有一种微妙的情感波动,但具体是什么他说不上来,在他对人间有限的认知中,他只能将这种关系归结为“知己”。
眼前的景象像走马灯一样变换,余陌他们随着三个女孩子几乎逛了个完整的元宵灯会。
为了节省时间,余陌使用灵力,将小夕的记忆回溯到事情发生转变的时候。
“阿楚,过来帮我画眉,我怎么都画不好。”
这是,回到了她们的房间。
梳妆台前,南蓉身穿华丽精美的红嫁衣,对着铜镜整理自己的妆容。
她的动作很慢很慢,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来,却是仅停留在嘴角,眼底蕴着一团悲凉。
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一声重一声轻。
李楚在小夕的搀扶下艰难朝她走去,故作高兴地说:“我的阿蓉本就生得好看,这红嫁衣咳咳咳咳……”
她控制不住地咳了起来,整个身体完全靠在了小夕身上,几乎要缩成一团。
一口鲜血从喉头涌到口腔,小夕眼疾手快拿出帕子挡住,没让南蓉看见。
缓了良久,李楚说完了剩下的话,苦笑道:“这红嫁衣,与你甚是相配。”
梳妆台前的女子眼角滑过一行泪,再也维持不住脸上沉重又难看的假笑面具,有些呜咽。
李楚慌了神,她颤颤巍巍地走到南蓉身边,双手哆嗦着替她擦掉一颗颗眼泪,“别哭啊,这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呀,你看你现在多么好看咳咳咳咳咳……”
南蓉推掉她的手,侧转过身不去看她。
受到小夕当时意识的影响,余陌和祝景灏莫名心里也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哀伤,他们静静地看着这两个,或者说三个单薄的女孩子。
仅仅是因为陌生修士的一句话,她们的生活就要为此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李楚身上的血迹从衣服中洇了出来,横竖斑驳。
她牵着袖口将桌上的眉笔拿起来,许是伤口裂开,她额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手背上的青紫与带血的划痕在撕扯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小夕声音颤抖着开口:“小姐,我帮南蓉小姐画吧,你……”
“不,”李楚阖眼轻轻摇头,“我要亲自把我的阿蓉漂漂亮亮地嫁出去……”
南蓉转过头来,竭力维持着脸上的表情,道:“你看你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生离死别呢,我不就是要嫁给川少爷吗,以后只是晚上不住这里了而已,别的时候咱就和以前一样,有什么好哭的呢。”
她依然是一副平淡温和的模样。
外面有人在不耐烦地催促着:“蓉小姐,请不要浪费时间,错过了吉时,如果少爷有什么三长两短,不是你我能担得起的。”
李楚握着眉笔,俯下身点在南蓉眉上,每一下都稳稳当当,弯弯的柳叶眉与南蓉最相配。
酒窝浅浅,眸子里闪着微亮,看什么都好像含着一汪温柔的泉水,一颦一笑,簌簌睫毛上下扇动,眼尾氤氲着笑意。
她们的呼吸交融着,一个急促一个轻和,彼此的鼻尖都围着一些热气。
“好了。”
李楚直起身来,她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整个手都在抖,眉笔掉落在地。
“啪”一声断成两截。
南蓉对着镜子呆望了一会儿,最后抿上胭脂,起身往外走。
“我走了。”她声音低到近乎听不见。
李楚背对着她站着,自嘲般笑道:“又不是生离死别,只是换了个身份罢了。”
红豆手链在红嫁衣下被紧紧握住,换了个身份的南蓉昂头走出了房间。
“你有没有觉得她们两个人之间不太对劲?”余陌在下一个场景来临的间隙问道。
祝景灏仔细思考了下她们两人的相处模式,没想出个所以然,道:“李川是关键,我觉得应该从他入手。”
余陌:“……你说的没错。”
这次是小夕站在一个房间门口。院里院外,整个李府锣鼓喧天、红喜高挂。
来往的宾客上一秒笑容满面恭贺李家公子迎娶美人为妻,下一秒摘下陪笑面具与他人悄声唏嘘,即将进门的李家媳妇与府上另一位小姐有染。
不论是恭贺还是议论,都悉数传进了李川的耳朵里,自小娇惯的少爷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需要一个发泄口。
没有比软弱又没有人撑腰的南蓉更合适的了。
他粗暴地扯下她的嫁衣,捆住她的手脚,印着鸳鸯的喜被和枕头皱得不成样子,被眼泪浸湿了大半。
摔碎的杯碗、散落满地的喜食、桌角和凳子上的血迹,以及李川打骂的污言秽语,让守在门外的小夕彻底崩溃,她不敢告诉李楚,也不敢让她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幸好一个时辰前,南蓉让她在李楚喝的汤里放了安神药。
这次是南蓉,那么下次呢,是她还是别的丫鬟,今夜她站在这里,明日李川就会来问她夜里听见了什么,再到明日夜里,她或许就会成为今日的南蓉。
哦,也不一定,她不一定能看到明天的黑夜。
她恐惧地缩成一团,捂住耳朵,整个身体都在剧烈抖动。
余陌在惨叫、打骂与呜咽中长长叹了口气,祝景灏举起手在空中顿了半天,还是拍了拍他的肩,问道:“结果呢?”
余陌知道他想问什么,淡淡回答道:“万恶终有报。”
在画面消失的最后一刻,第二日清晨,他们看到李楚仓皇而来,不顾一切冲进李川的房间,将冰冷的南蓉背回了她们自己的小房间。
她没有哭没有闹,只是用力掰开南蓉已经僵硬但是仍然握紧的手——那里静静躺着一串手链。
她把红豆手链为南蓉戴上,温柔地喃喃道:“阿蓉,我带你回去……”
祝景灏睁开眼睛,被红线绑着的彼岸花迅速枯萎,最后消失掉,一丝痕迹也没留下。
小夕虚脱地倒向旁边,满身的伤再加上回溯消耗的精神力让她无力支撑,曼珠和沙华适时扶住了她。
“先让他休息一会儿。”余陌说道。
“接下来怎么办?”
所有的事情渐渐明了起来,南蓉带着对李川的怨恨离去,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她的魂魄一定就在李府的某处,附在了什么东西上才没有被黑白无常发现,还躲过了余陌的视线。
李川的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她想报仇,但规矩终究是规矩。
“等晚上她再出来时,收她的魂魄,送去下面轮回。”
窗边。
一只蝴蝶在这里驻足良久,纯白的翅膀不掺一丝杂质,缓缓扇动着。
余陌转头看她。
“落叶要归根。”
一阵风拂来,它素白的身体飞离窗沿,消失在走廊外的绿植丛中。
*****
傍晚。
日落西沉,最后一丝光亮湮没在李府高高的屋墙,它就像一个巨大的黑匣子,只有顶部能透进些许阳光,供卑小的花草有限少量地摄取。
祝景灏斜靠在栏杆旁,望着对面同样姿势的余陌发呆。
“他俩这样多久了?”沙华指着宛如木头的两人问道,绿眸中写着“尊重但不理解”六个大字。
小夕在曼珠和沙华的灵力输送下已经恢复了很多,身上累累的伤痕不见踪影,只是精神还有些低弱。
她顺着祝景灏的视线看向余陌,再顺着余陌的视线看向枯萎的花丛中静落的蝴蝶,应道:“从中午到现在,一动没动,不过那只白色的小蝴蝶倒是时来时走。”
“花都枯了,蝴蝶还来干嘛?”
话音刚落,白色的小蝴蝶扇起翅膀扑闪着又离开了。
余陌终于动了,他转头对小夕说道:“代我向李老爷禀一声,晚饭我们就不吃了,不饿。”
祝景灏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抗议——“咕。”
余陌:“……”
你今天不是已经吃过早饭了么???
“我正在修行,需要控制饮食。”祝景灏识时务地回答,脑门上刻着“真诚”两字。
余陌:“那行,我们去柴房看望一下楚小姐。”
祝景灏:“好。”
黑夜完全拢下,李府后院的高墙上趴着两道身影,他们趁无人留意,一跃而下,摸到了一间破败的小屋前。
祝景灏拔剑出鞘,对准落着锁的旧木门。
“啪!”
门锁完好无损。
祝景灏一脸错愕,捂着自己的头望向余陌,漆黑的眸子在夜色中缓缓睁大。
“……”
余陌简直要被他气死,看来收徒这件事确实有待深思熟虑。他深吸一口气,诚心发问:“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来找人了么?”
最终,祝景灏在他善意的“提醒”下,悄无声息地用法术将锁溶了,只有地上留下了一滩凝固的铁水。
祝景灏推门而入,屋内一片黑暗,于是他手一翻,一团明黄色火焰在手中滚动,他扫视一圈,却并未发现李楚的身影,但是……
他举着火苗靠近一个小小的木窗。
窗户是从里面被什么东西撬开的,边缘还有残留的木屑,应该是刀一类的东西。
以这个窗户的大小,很难容一个成年人通过,不过,祝景灏想了一下李楚的身形,她倒是可以。
他心里隐隐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在即将触碰到这个窗户的时候,火苗晃动的光晕里骤然出现了一张脸——
余陌从小窗中伸进头来,脸色稍稍凝重地说道:“如果没猜错的话,马上就要出事了。”
祝景灏:“……”
我觉得已经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