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当很想家吧，我那时想，所以每碗汤圆底下，我都偷偷藏了字条。有时是一首打趣的小诗，有时是近日听来的乐子，有时只是胡乱画上几只兔子和一轮圆月。我想汤圆即是团圆，他肯定懂得的。

所以，直到我十六岁那年的中秋夜，我醉了酒，他失了神，意乱情迷中我们彼此交付，我以为等他弱冠回国，我就会有驸马了。我因此拒绝了许多向我示好的貌美男子，连父皇母后都知道我有了意中人。

上元节不设宵禁，长安城里灯火通明，踏歌拔河，通宵达旦。

我与我的意中人共同出行，吃了肉粥丝笼，买了花灯玉簪，这是我第一年逛上元灯会，看什么都觉得稀奇。

熙熙攘攘中，忽有一盏花灯，凭空生出了丈高的火苗。

大凉国的刺客从四面八方而来，他们放火、杀人，瞬间将万家灯火变为人间炼狱。

人群哭喊尖叫，四散奔逃，熊熊火光中我看不清他的脸。

他说，对不起，羲之。

有什么东西忽地在我心尖裂开。只一句话我便觉得，他离我好远。

禁卫军统领带了哭腔的呼喊由远及近，声嘶力竭。

“公主殿下，宫里出事了！您快回来！”

我回过头，惊慌失措。

我被一把捞上马背，大开的皇城城门正在我眼前缓缓关闭。

太子被刺身亡，母后受惊难产，生下小皇弟就断了气，甚至没能等到见我最后一面。

而父皇，已揪出幕后黑手万贵妃。

我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他与我的初次见面，是万贵妃推我下水，他恰好出现，救了险些溺水的我。

他与我的情根深种，是万贵妃谋害我母后，而他恰好发现，那个要给母后香粉里下毒的宫女。

一瞬间，泪流满面。

我从禁卫军统领身上抽出长箭，转身，狠狠拉满弓，朝身后被月光拉得越来越小的人影，一箭射去。

他不躲不避，一箭正中左肩。

少年单薄的胸前猛地迸出鲜红的血花，汩汩而下，瞬间流满大半个肩头。他却不为所动，只一味盯着我的眼睛。

直到我用口型说了三个字。

我恨你。

便再未回头，一路狂奔至今。

9

我从回忆里抽身，陆卿安已站在了我的面前。

他伸手拭干我脸上不知何时流下的泪，不再是“墨玉”那张带着三分讨好的脸，又恢复成强大不可侵犯的陆卿安。

“公主，别怕。”

他说：“臣会助你。”

“你怎么来了。”

我哭得更凶了。

他对我这样以德报怨，显得我多像民间传说里的自己，那个擅权专政的反派。

“你又不来寻臣，臣只能来寻你了。”

陆卿安貌似不经意地瞟了一眼我身后，冷哼一声：

“没想到，长公主殿下，倒挺长情。”

我想起来了，上次被他撞见，也是与这个少年面首。

唉，说不清了。我这个反派长公主的名头，怕是一时半会儿难以摘掉了。

我很忧愁。

陆卿安却屏退下人，说要与我做个交易。

“你不准再召幸任何人，凉国之事交给我。”

我十分意外。我以为他会收回我手中尚未焐热的权柄。

“为什么？”

“你这么聪明，你说为什么。”

我的老脸蓦地红了，眼神四处乱瞟却不敢看他。

“总不会，陆大人爱慕本宫吧。”我装作不经意地说。

“哦，那也说不好。”他东看看西瞄瞄，也并不看我。

我们二人一阵尴尬，直到他再次开口，浇下一盆冷水。

“那我明日便与墨玉换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