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收拾完，季黎洗过澡，立在二楼阳台上晾头发。

事实就是事实。

活生生一个孩子，藏不住。

上辈子流言蜚语闹大，周驰也把周鸿给喊回来。

周鸿回来，除了被骂一顿，事情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改变。

孩子还是她养。

是周鸿婚前私生子的事儿，也一样人尽皆知压不住。

周鸿不在乎什么难听名声，反正他不回来，也不用面对。

他的心思永远放在赚钱上。

流言蜚语随着时间流逝，渐渐被人遗忘，对事业蒸蒸日上的周鸿来说，无关痛痒。

最后受难者，只有季黎一个。

整个军区大院儿，人人提起季黎，又可怜又嘲弄。

可怜她替周鸿养私生子。

嘲笑她是不下蛋的母鸡，活该周鸿找别人生孩子，活该她白给人养儿子。

“不想接受那孩子？”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低沉男声，季黎思绪被打断。

她佯装惊讶，回头看见突然出现的周驰，清丽面庞显出几分局促不安。

男人身形高大，穿墨绿色工字背心儿搭深黑军体裤，肌肉结实膨胀，像座行走的雕塑。

他逆着昏黄灯光，整个堵在阳台和二楼走廊相通的入口，门框被衬托的分外逼仄。

季黎看不清他什么情绪，就低下头没说话。

今晚的月光并不清亮。

周驰眼里，季黎披散着一头齐腰的乌黑长发，站在夜色下，纤细身形，皮肤很白，穿一件儿白底浅蓝碎花的睡裙。

柔弱，温顺，安静。

少女的轮廓，像漂亮剪影刻画在夜幕里。

有夏末夜风拂过，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清香，甚至飘散在整个阳台的空气里。

周驰在不动声色审视她，目光犹如实质。

半晌，他又重复问了一遍。

“不想接受那个孩子，是不是？”

季黎安静眨眼，看着他逆光而立的伟岸身影，轻细开口。

“我没想好，我应该拒绝吗？”

这话很实在。

周驰硬阔下颚线点了点，垂下眼掏出烟盒，不紧不慢点了支烟，也很坦白告诉她。

“不管怎么样，孩子是周家的，周家该养，不过你有什么别的想法，可以尽早提出来，等周鸿回来，可以当面谈谈。”

别的想法……

季黎澄净桃花眸看着他，若有所思。

淡淡烟草气息熏染四周空气，冲淡季黎头发上洗发水的香味儿。

周驰踢拉着拖鞋，缓步走出阳台，步态闲散不羁。

季黎刻意往一侧让了让，跟他拉开陌生人该有的距离。

周驰像是并没注意，咬着烟蒂眺目夜色，自顾说话。

“明天我出去，想办法了解情况，顺便联系他，过几天他应该会回来，你可以好好想想，你自己的打算。”

“自己的打算？”

周驰偏头睨着她，“离婚不算太新鲜的事儿了，你才二十岁，又没跟周鸿做真夫妻，也没必要委屈自己做人后妈，想离么？”

离婚...

季黎眼光闪烁。

周驰这时候，对她还没别的特殊感情的时候，就希望他跟周鸿离婚了？

周驰打量她闪烁不定的神色，以为她在考虑‘离婚’这件事。

“周鸿有错在先，年轻女孩儿不愿意做人后妈，周家不会不讲理，非要坑你。你放心，到时候，周家会弥补你，也可以出面给你安排份体面的工作。”

毕竟，季黎说出去还是嫁过人了。

这年头，二婚不比头婚好嫁，以后嫁的人质量可能也不会太好。

周家弥补她一些，应该的。

周驰想法很简单，甚至已经在琢磨，给季黎安排哪个单位合适操作。

他正要问季黎是什么学历，都会什么。

季黎在他开口之前问道，“如果我离婚…，不好再留在大院儿了，是不是？”

成了周鸿前妻的身份，怎么可能还让她像现在这样，住在周家。

左邻右舍的嘴，怎么堵？

周驰深黑眸光微动，斜睨着她没说话。

季黎垂下头，佯装无助慢吞吞说道。

“我不能回乡下，我爷奶都没了，我跟爷奶长大，大伯大伯娘，二伯二伯娘，没人愿意养我，为了巴结村长，他们还要把我嫁给村长的傻儿子，换一笔彩礼钱，给大堂哥盖房子娶媳妇儿…”

她细声细气说的平静，周驰听得直皱眉。

季黎，“我爷临死前，跟我说要我来找周爷爷，我拼了命才跑出来的，路上还差点被人贩子骗。”

周爷爷...

周驰，“......”

“我认字，也念书，我什么都能干。”

“我来的时候，想跟周姨一样，留在周家做保姆的，我没想过嫁给谁的事儿，更没想过什么做后妈，什么离婚…”

季黎小声嗫喏着说了一大堆。

周驰听明白了，在跟他诉委屈呢。

这是个憨傻的小村姑，对自己的未来还有点迷茫。

季黎低着头，手背用力蹭了蹭眼睛湿意。

——不然眼泪实在挤不下来，眼睫毛都不湿，那也太假了。

“周爷爷…”

周驰额角微抽，“……”

季黎一脸局促惊慌，飞快看了他一眼，像是知道自己一时激动说错话，连忙改口。

“爸，爸和周鸿哥，对我挺好的…，我跟周鸿哥登记结婚，我的户口顺利迁到周家，我彻底摆脱那些坏亲戚…”

“先前我想跟他好好过日子的，要是离婚，我没脸再住在周家，我…无处可去。”

—— 所以我需要一个新住处。

周驰听不到她的心声。

只觉得她太没骨气了。

一副纯真无邪，很好欺负的模样。

（季黎：好欺负吗？我装的。）

周驰舒出口烟雾，有点儿气笑。

“那你是想一直这样待在周家？也想好了，以后给人做后妈？还是想给你安排个工作，再给你找个住处？”

季黎低眉顺眼，眼睛微亮。

她就知道，周驰是个聪明的。

于是，强压下自己想乱飞的眼角，鼻音细糯，像只无精打采的猫儿一样蔫蔫儿，说违心话。

“扬扬…挺可爱的，我照顾他几个月了，很喜欢他…”

周驰，“……”

“但是...，我一想到他是周鸿哥跟别的女人生的，我还是...”

季黎咬咬唇，“离婚应该也不容易，还是等周鸿哥回来，我想听听他怎么看...，如果他想离，我当然...”极力配合！

等周鸿回来，她还要慢慢扒出那个害她落得凄惨下场的另一个罪魁祸首，周扬的生母。

上辈子，她到死前才知道那个女人的存在。

那对母女趾高气昂臭不要脸的脸，现在她都没忘。

她要离婚。

也要跟那对狗男女，清算上辈子的账。

周驰听着她软弱无能的话，一时很意兴阑珊。

还想说她两句，可对上季黎柔柔弱弱的模样，话在喉咙里转了转，又咽下去。

最后气的嗤笑一声，瞥开眼摇了摇头，一言不发转头走了。

季黎站在原地，悄悄抬眼，悠悠然目送他背影离开。

直到看着他进屋，‘哐’地一声碰上门。

她脸上表情一瞬收敛，面无表情转身。

一旁晾衣绳上，还挂着她刚刚洗澡后，顺手搓洗干净的碎花儿内衣裤。

一把将内衣内裤捞下来攥在手里。

季黎脚步匆匆穿过阳台，回了自己房间。

这天晚上，她倒头就睡，睡得格外好。

第二天一大早，季黎按时起床，洗漱过下楼准备早饭。

简单的蒸笼包，配酸黄瓜和玉米粥，外加按人头儿煮了几个水煮蛋。

周驰下楼时，周老爷子已经在吃饭看报纸。

季黎一直窝在厨房没往过凑，像是还为昨天晚上的谈话不自在。

周驰也没在意。

他吃饭速度快，很快放下碗筷，跟周老爷子说了一声，就起身离开了大院儿。

至于他有什么渠道查清楚事情，又怎么联络周鸿，这就不是季黎该打听的了。

于是，一整天，周驰都不在家。

周姨负责带孩子。

季黎就照顾周老爷子，打扫卫生，准备三餐。

到傍晚快天黑，周驰赶在晚饭前回来。

他一进屋，周老爷子就摘了老花镜，迫不及待追问。

“怎么样？？联络到他人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