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柳小姐雇来的两人瞧着年纪也不大,跟岳娇差不多年龄的少年。少年做事手上没有轻重,在搬动小乞丐时免不得要磕碰到他的伤口。
岳娇看着他咬牙忍痛的样子,心下中不忍,轻声嘱咐两个少年:“ 你们且轻些,他伤得太重了,莫要碰到伤口了!”
其中一名少年看着岳娇的模样,调笑道:“ 小娘子真是善心肠!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岳娇没搭理他,自打她容貌长开了后,总能遇到那么些没眼力见的人,无视她一身已嫁妇人的打扮,总要调戏上那么几句。
她只当作没听见,弯身对着那小乞丐笑道:“ 若是哪里疼你就说,莫要忍着”。
岳娇的长相虽算不上多好看,但她生了一双月牙眼,笑起来格外的动人,让人觉得看她笑都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
且她还有一副好嗓子,声线清灵温柔,听之如沐清风一般。
许是她笑得好看,也许是她声音太过温柔,小乞丐睁着双眼愣愣的看着她,都忘了疼痛。
他这呆愣的样子逗得岳娇又是一笑,她也不嫌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随后起身对着两名少年说。
“走吧!”
调笑的那名少年见岳娇不搭理他,便也歇了心思,抬着木板出发了。
这路上,小乞丐一点声响都没有,身体如破布麻袋一样瘫在木板上,身体一点起伏都没有,彷佛已经没了呼吸。若不是他睁着眼,视线一直随着岳娇,她还真担心他会不会已经死了。
好在医馆不算远,没一会就到了。
只不过....
“阮小娘子,这人救是能救,只不过救活了怕也是个残废了!” 吴大夫看完小乞丐的伤势后,叹了口气。
岳娇常来医馆给阮安康抓药,跟这里的大夫杂役都认识。
她也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钱袋子打开,把里面的钱倒了出来。
“看他伤得那样重,能活下来已经是不错了,尽力医治吧,柳小姐交代的,这些银子够不够?”
吴大夫数了数银子,埋头算了算,摇摇头:“怕是不太够,这人除了外伤还有内伤,得耗费些药材才调养的回来。”
岳娇心下一紧,嗫喏着开口“那...还差多少?”
“倒也差不了太多,四五两银子吧!”
她心下大震,五两银子还不算多?她辛苦攒了几年的私房钱才三两呢!
且还不够!
这一时半会的,让她去哪里再找个二两银子出来!
她现下有些后悔了,这救人不成还得搭上自己的积蓄。
侧头,视线又对上了那小乞丐的,他一直在看着她,视线跟随着岳娇身影而动。他长了一双好眼睛,眼神清澈明亮,即便是紧紧的盯着人,也不让人感到被冒犯。
对上这样的一双眼睛,岳娇一时又心软了。
深叹一口气,罢了罢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多做好事就当给安康积福吧!
“大夫,您先给他治,剩下的钱我来想办法!”
“行,那你先去给他找身衣服来换,他身上的不能要了。”
得,又搭进去一套衣服。
让她去买套新的她是没钱再去买的,只得回家求助阮娘子。
临出医馆前,她又回头看了小乞丐一眼,只见他躺在木板上,视线依旧追随着她,见她要走,目光闪烁了下。
又是这样的眼神,岳娇颇有些被他拿捏住的感觉,转身走到他跟前,像哄小孩一般柔声道:“ 我回家给你取套换洗的衣裳来,等会吴大夫给你治伤,你乖乖听他的话,知道吗?”
小乞丐动不了,闻言,他只是眨巴了几下眼睛。
岳娇也没指望他能给个什么反应,说完后,便不再逗留匆匆赶回了家。
回家时,正巧阮娘子也在家,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阮娘子讲了一遍。
其中她隐瞒了她搭进去三两银子的事,只说钱全是柳小姐出的,只是再去找柳小姐要衣服不太好,就想着拿一套阮安康不要的旧衣给那小乞丐穿。
阮娘子起初不同意,埋怨她尽给家里找事,像她们这样的人家哪里来不要的旧衣!
岳娇没有跟阮娘子争辩,在这个家中,阮娘子的话就是命令,是没有她反驳的余地的。
她只是垂下头,轻声说:“我也是想着能做做好事替安康积福...”
只要牵扯上阮安康,事情就有商量的余地。
果然,这话让阮娘子犹豫了,随后她进屋拿了一套阮安康几年前穿不下的衣裳扔给岳娇。
“只有这个!”
岳娇拿着衣服,欣喜的开口:“娘的善举肯定能给安康积攒福运的!”
再到医馆后,大堂里只有跑腿的小厮当归,吴大夫跟小乞丐都不见了踪影。见岳娇进来,当归手指了指里屋。
“师傅在给他接骨,你就不要进去了,把衣服给我,我送进去!”
岳娇把衣服递去过时,还嘱咐了一句:“你告诉一声大夫,这人先安置在医馆,我筹到钱了就送来!”
当归点点头,拿着衣服进了里屋。
里屋,一张木质的床上正躺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少年,身上的污渍被清洗过后,露出了他原本白嫩的皮肤。看得出来以前应该是个富贵人家的少爷,没经过风吹日晒。
只不过,身上一道道的伤痕在这白嫩的肌肤上越发显得可怖了。
不像是寻常的受伤,看着就是被严刑凌辱过的。
吴大夫当了多年的大夫,接触过不同的病人,眼下看着这少年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这么小的少年,也不知是得罪了谁!
当归将衣服摆在木床旁边后,将岳娇的话带给了吴大夫。
吴大夫手里正握着少年瘦弱的腿,听完当归的话后,他轻应了一声。
“行!”
随着他的话落,屋内响起了一声轻响,是骨骼被归正时发出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是少年强忍压抑的痛呼声。
他不敢大声叫出来,双目赤红紧咬着牙关,额头上的青筋凸起,身上沁出一片大汗。
吴大夫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时不时的瞄他一眼。
“你小子倒是硬气,也亏你运气好,遇上了柳小姐,要是遇上的是旁人,你估计也叫不出来了!”
少年没回他的话,本就伤痕交错的小脸因痛苦扭曲在一起显得更加可怖了。豆大的汗水从他的额角冒出,一颗颗的滴落在榻上。
随后他眼白一翻,在一阵阵剧痛中彻底的晕死了过去。
当归从里屋出来后,将大夫的回话带给岳娇。
“里面还要多久才好?” 岳娇探头往里面张望了一下,被屏风挡着,什么都没看见。
当归摇摇头:“ 还早着呢,现在正在给他接骨,接完了还得给他身上上药!”
岳娇本是想看看小乞丐了再走的,现在看来是看不成了,她若是出来太久了会惹得阮娘子不高兴。
“那你替我谢谢吴大夫了,我先走了,改日再来!”
当归朝她摆摆手:“ 行,阮小娘子慢走!”
岳娇回到家中后,先是去堂屋给菩萨上了三炷香,嘴里诚恳的念叨着。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今日信女做了善事一件,希望您能保佑我家安康平平安安!”
来到阮家五年,她是真心实意的将阮安康看作她的亲人了,她比他大五岁,眼看着阮安康从八岁的小童长成十二岁的小少年,就像看着自己亲弟弟成长一样。
上完香后,她进了厢房。
阮安康正半靠在床上,手里绣着一张帕子。
从阮安康的身上就能印证什么叫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虽然收走了他自由行走的能力,但是给了他一双巧手。
起初他刺绣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后来他的手艺越来越好,比许多绣娘都绣得漂亮,就没事绣绣手帕香囊什么的让岳娇拿出去买,也算是贴补一下家用了。
除此之外,阮娘子还教他怎么样做头花绢花一类的头饰,柳小姐看中的那朵绢花,就是出自阮安康的手。
见他绣着绣着打了个哈欠,岳娇走过去拿过他手中的帕子跟针线。
“别绣了,绣一天了,别把眼睛绣坏了!”
说着,她坐在床沿上,反手拍了拍自己的背。
“上来,我背你出去透透气。”
阮安康双手撑着身子挪到了岳娇的身后,揽住了她的脖子。
岳娇双手扣住他的大腿抬起往上一颠,背着他起身走出屋子。
院子里有张椅子,是专门替阮安康打的,比寻常的椅子高一些,长一些,像贵妃椅一样的造型,就是方便阮安康坐下的时候脚有个放处,不至于落在地上。
她将阮安康放椅子上后,再进屋拿了个枕头垫在他的腰下,然后将他的双腿搬到榻上。
她坐到椅子的边上,开始给阮安康按摩。
“娇娇,娘说你今天救了个人?”
阮安康一脸好奇的看着岳娇。
岳娇刚来阮家时,阮安康还是乖乖的称她一声阿姐,从他得知她愿意他当媳妇后,他就一直喊他娇娇。
前些年还追着让他改口,他非不改,后来岳娇也就由着他去了。
“嗯,娘给你说的?”
岳娇埋着头按腿,漫不经心的应他。
“那人长什么样?” 十几岁的少年,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
“不知道,没看清呢。不过全身都是泥,没什么好看的!”
“哦”
阮安康有些失望,抬头看着天空,院子里种了一棵桂花树,入秋后树上的叶子开始枯黄,一阵风吹过来,将一枚枯叶吹落了下来,正好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伸手拿下那片叶子,低落的情绪又好了起来。
“娇娇,等他好了后,你能叫上他来家里玩?”
“为何?” 岳娇抬头。
“这样我就有朋友了呀!听娘说他的腿以后也会落下残疾,想来我俩同病相怜,他应该不会嫌弃我吧!”
他说得高兴,这话听进岳娇的耳里,惹得她心里泛酸,眼眶一阵发热。
她埋头吸了下鼻子,将眼中的泪意忍了回去,鼻音略重的回他。
“好,我过几天去问问他。”
按了一会后,阮娘子从厨房出来了,见着两人在院子里,她皱了眉头。
“这入秋了风凉,别让他吹久了,快把他背进屋里去!”
“娘,我不冷!” 阮安康不愿回屋。
阮娘子没听他的,招呼岳娇将他背回去。
他见阮娘子那里行不通,小声对着岳娇反抗。
“我不想进去!”
岳娇怎么敢跟阮娘子对着干,什么都没说,将他背进了屋。
将他安置在床上后,见他满脸的不高兴,岳娇摸了摸他的头,轻声安抚。
“娘也是为了你好,今天确实挺冷的,等改日出来太阳,我背你上街去!”
阮安康嘴巴一撇:“我不想上街!他们都笑话我!”
岳娇默了默,开口:“我听说有种椅子,两边安有轮子,坐在上面可以随意行动,等我攒钱给你买一辆,到时候出去他们就不会笑话你了,只会羡慕你!”
阮安康眼睛一亮:“真的?那得多少钱?”
“嗯...有点贵呢,得几十两呢!”
说着,岳娇想着自己好不容易攒的那三两银子,原本就是想攒着给阮安康买一辆轮椅的,这下好了,几年又白干了。
阮安康听完,眼里的光又熄了下去。
“啊....那么贵呀!”
“嗯,是挺贵的,不过我们慢慢攒,总能攒到的!到时候我就推着你出去游山玩水!你不是最喜欢听书了么,以后就不用我去替你听了,你就可以自己去现场听了!”
岳娇跟阮安康两人都没去过学堂,也不识字,连话本都看不了。阮安康又无法出门,平日里也没个打发时间的乐子。起先岳娇就常与他说一些富贵人家里的家长里短,八卦辛秘。
可他到底是男孩子,对于那些后宅女人之间的斗争毫不感兴趣。有一次阮娘子得了笔大赏,心情一好就带着阮安康去听了次说书,从此,阮安康就迷上了说书先生口中那些闯荡江湖快意恩仇的故事。
只不过碍于身体不便,他能去听书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
在岳娇的描述中,阮安康眼里熄下去的光又慢慢亮了起来。
两人开始讨论起来。
屋外,原本躲在门外的阮娘子,悄悄退回了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