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高二下期期末,许辞青总分考了五百五十一分,比预估的分数还多了二十分。不过数学成绩虽然提升了,英语却还差了点意思,加上政治和地理没有发挥好,结果并不让她满意。她仔细分析了一番,准备利用假期把高二的政治和地理知识点再梳理一遍。
整个暑假,因为之前的事,许辞青和胡琴芳没几乎没怎么说过话,胡琴芳觉得她记仇,阴阳怪气了她几次,但许辞青始终不接茬。好几次胡琴芳发火想骂她,都被许淮制止。胡琴芳暗骂了几声“一群小白眼狼”后,也不管她了。
许淮说到做到,自那件事后,主动和许成提出要把自己的零花钱分一半给姐姐。许成看着调皮捣蛋的儿子懂事了不少,说该他的不会少,姐姐那边他也会给足。许辞青却拒绝了,如果真的接受了这些钱,她反而觉得自己欠他们更多。许淮知道她的脾气,也不争执了,直接从自己零花钱里拿出一半给她,赌气说:“反正我不管,给你了你必须要,你不用就存着,以后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许辞青想了想,接了下来,这个弟弟还算是关心她的,他愿意关心,她就受着,以后她还他就是。
放假期间,许辞青照样该做家务做家务,该学习学习,不过没有再去找李致补课,因为李致暑假照例回了c市,从转学来这边开始,每年寒暑假,他都会回c市一趟。
有天她在房间里写英语作文,无意间听张奶奶和胡琴芳闲聊,说李致每个假期回c市,其实主要是为了上补习班。
胡琴芳很吃惊:“李致那么厉害的也要上补习班?”张奶奶笑了:“还真当他是天才啊,他也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也要补习的。不过这孩子确实比很多同龄人自律,从上初中起,他每天早上六点就要起来练英语听力和口语,晚上十一点之前必须要睡觉,比我的生活还规律。他性格随他妈,从小就沉稳,想得也远,不过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还不好?”胡琴芳觉得她身在福中不知福,“这样的孩子多让人省心,大人都用怎么带他就长大了。”
张奶奶笑道:“就是太省心了,活得没意思。这生活啊,一地鸡毛不好,平静得不起一丝儿风也没意思。”
胡琴芳开玩笑:“那咱们匀一匀,这日子就都好过了。诶对了,李致都转学回来五年了,我就看李致他妈也才回来过三次,她们医院这么忙的?”
张奶奶叹了一口气:“可不是,这一天天的又要写论文,又要学习,又要治病救人,根本没时间管我们。她没时间回来,我们还能怎么办,就自己去找她呗。”
胡琴芳又道:“听说李致爷爷也是医生哈?”
“对,说起来他还算我闺女的老师,就是他撮合的我女儿和他儿子,不过我闺女和李致性子太像了,平时又忙,所以后和面李锐感情生分了之后就离了婚,她是个工作狂,倒是没咋伤心。就是可怜了李致……”
“啧”了一声,张奶奶又说道,“说他可怜吧,他好像也没多伤心,跟他妈一个德行,冷静得很,但是说他不伤心吧,他又死活不待在他们身边,非要来这种小地方和我们过日子。”
胡琴芳也跟着叹了一声:“唉,我算是明白了,这人只要活着,都有自己的难处,谁也别羡慕谁。”
“可不是。”
听到这里,许辞青关上了房间的门,心里有些感慨,连李致这样的人都需要补习,她更不能浪费时间,于是她又奋笔疾书起来。
看来李致没有骗她,他确实有天赋,但也的确付出了很多的努力和精力才能稳在那个位置上。她就说嘛,小县城里的英语老师口音那么重,他却能念出一口流利的伦敦腔,原来这家伙表面上风轻云淡的,实际上也背着大家疯狂补课。
暑假还剩半个月的时候,李致回来了。
许辞青从书店回小区的路上看到了他,他还是那样,对这个世界兴致缺缺的样子,没黑也没瘦,耳朵上挂着耳机,边走路边听英语。
她看着李致高高瘦瘦的背影,心里有些有些小小的雀跃在发酵。很久没见他了,她莫名有些想念。不过这些朦胧青涩的念头很快就被她压下去,因为她又想起了情书事件,想要考个好学校远离这个地方的想法更加强烈,压过了她对李致那种模糊的喜欢。
八月的最后一周,是李致的生日,这是许辞青下楼倒垃圾碰到张奶奶时偶然得知的。
张奶奶买了一大堆东西,提起来有点吃力,许辞青扔了垃圾,赶紧上前搭把手,去把一大半的重量都转移到自己手上,闲聊了一下,她得知明天是李致生日,张奶奶冒着炎热提前买了一大堆食材回来,就是为了明天给他做一顿大餐。
许辞青帮着张奶奶把东西送进厨房后,拒绝了她的热情邀请就下楼了。
回到房间里,她突然想起张奶奶那天在家和胡琴芳闲聊的话。
“说他可怜吧,他好像也没多伤心,跟他妈一个德行,冷静得很,但是说他不伤心吧,他又死活不待在他们身边,非要来这种小地方和我们过日子。”
许辞青想着,觉得李致心里应该也是向往平淡但有烟火气的日子的,否则他也不会逃离有钱的爸爸妈妈,回到小城里和慈祥热心的姥姥姥爷生活。
想到此,许辞青拿出自己攒的钱出了门。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李致在生活学习上都帮了她很多,她也想回馈点什么给他。更重要的是,她想为他的生日送上一份祝福,让他的生活再多一点温情。
八月底的阳光依然毒辣,许辞青冒着太阳骑车转了半个县城也没选到合适的生日礼物。李致什么也不缺,肯定瞧不上便宜货,而且依着他的性子,他一定也不会喜欢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所以到底买什么好呢?许辞青有点愁死了。
沮丧地推着车路过一家文具店,看到柜子上的篮球,许辞青眼里又恢复了些光。他好像喜欢打球,给她补课时他有时候也会穿球衣。
许辞青买不起高质量的篮球和球衣,但是她买得起相关元素的小玩意儿。
不过当许辞青看到老板娘手里的钩针时,她又改了主意,她不准备买了,她决定自己做。
于是整个下午,许辞青都窝在文具店里认真地和老板娘学习如何钩织篮球挂件。她在其他方面没有天赋,但是手指还算灵巧。
花了快三个小时,钩了拆,拆了钩,最后她总算DIY出一个还算漂亮的钩针篮球钥匙扣挂件。
她高兴地付了钱给老板娘,让老板娘帮忙包装得好看点。老板娘也是过来人,打趣她:“这么用心,是不是为了给男朋友一个惊喜?”
男朋友?好陌生的词。许辞青的耳朵迅速升温,她赶紧否认:“不是的不是的,就是送给普通朋友的礼物。”
可是许辞青不知道,不管她如何否认,她眼里闪烁着的情绪还是出卖了她的小心思。老板娘看着小姑娘嘴硬的样子,暧昧一笑,“我懂,我也年轻过。”
许辞青:……
她懂啥了,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最后她在老板娘善意的取笑中带着东西落荒而逃。
骑车回小区的时候,她还在想着“男朋友”三个字。理智告诉她这可不是她现在该想的,可是她控制不住把这三个字和李致的脸联系在一起。
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不过她一点也不慌,因为胡琴芳带着许淮去乡下看望奶奶,过两天才回来。
天气热,家里跟蒸笼一样,她不想回去,为了节约电也为了乘凉,她干脆把车停在大榕树下面,然后拿着盒子想着练习一下明天送礼物的表情和语气。
“李致,听说今天是你生日,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喜欢吗?”她对着榕树粗壮的树干献上礼物,咧嘴笑。
“不行不行!”她自己先否定,““李致不喜欢太热情的。””
想了一会儿,她清了清嗓子,故作成熟,“听说今天是你生日,喏,这是给你的,一来祝你生日快乐,二来报答你的补习之恩。”
说完后,她眨了眨眼,喃喃自语:“好像语气太拽了,不太礼貌。”
深呼吸一口气,她重新开口,嗓音清亮,带着少女特有的干净,“李致,祝你生日快乐,这是我亲手做的钥匙扣挂件,希望你喜欢。”
自然大方,好像没问题。
她思忖了一下,决定明天就这么对他说。
为了找感觉,她又对着大榕树练习了一遍。
“谢谢你的礼物。”树干的另一边传来一个平静的男声,很熟悉,她去李致家补课时经常听到。
许辞青傻眼了,她眨了好几次眼后,然后看到李致从大榕树后面走了出来。
他穿着白色体恤和牛仔裤,一只手随意插在裤兜里,一只手里拿着手机。
他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脸上的表情是淡淡的,可是眼里闪烁着的浅浅的光芒,不知道被路灯映出来的,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他把手机揣进兜里,然后朝她大步走过来。许辞青咽了一口唾沫,怂怂地退了一步。
见她慌乱地扑闪着睫毛,李致的嘴角攀上了一抹少见的笑意,这抹笑很淡很淡,但她还是一眼就分辨出来。
“许辞青,”他喊她,“听说你要给我礼物。”
许辞青不敢看他,扯了扯嘴角,“你怎么在这儿啊?”
“树下凉快,我来乘凉的。”
“你怎么不出声啊,我好尴尬的。”她抠紧脚趾,小声嘟囔。
李致耳尖,听见了。
他想起她故作深沉的嗓音,有点好笑,“许辞青,讲点道理,是我先来的。你跑这儿来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是在我来这儿十分钟之后的事,所以不能怪我。”
真行,这个时候不帮女生找补一下,竟然还在认真掰扯到底是谁先来的。
许辞青磨了磨牙,自暴自弃般,蔫蔫儿地把盒子给他,“喏,给你的,祝你明天生日快乐。”
李致接过来,认真对她说了一声“谢谢”。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今晚李致的声音变得温柔了些,有人情味儿了些,声线也鲜活了不少,是好听的少年音。
她莫名其妙地又想起老板娘说的话,心脏不受控制地欢快蹦哒。
李致当着她的面就要打开盒子,许辞青吓得按住他的手,“回去再看!”
李致的手指收紧了一下。
她的手温热柔软,因为常年做家务,指腹上带着一点薄薄的茧,让温软的触感中略带点粗糙。李致看着两人搭在一起的手,觉得有种酥麻的热流在慢慢往心里淌去。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他梦到她的那晚。
他向来平静的眼里起了点风,翻起了微浪。
许辞青也意识到了不妥,她慌张把手拿开,心里连连叫苦,今天怎么老在他这里丢脸,他该不会以为她很轻浮吧?
李致有些凸出的喉结滑动了一下,他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道:“好。”
许辞青觉得再待下去尴尬症都要犯了,她使劲儿抿了抿唇,淡色的唇添上了几丝嫣红,不自然道:“你继续乘凉吧,我要回家了。”
李致把视线转移到她唇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开,眼神恢复了平静,平静得仿佛那些轻澜都没有存在过。
“嗯,回去吧。”他淡声开口,还残留着一点少年音。
许辞青推着车心慌意乱地匆匆离开,李致还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等她的身影完全隐于老旧的建筑物里,他才打开礼物盒子,拿出那个钥匙扣挂件。
钩针篮球很漂亮,颜色比真实的篮球要亮很多,但不突兀,球上还钩了NBA三个字母。李致盯着,突然笑起来。
他其实并不是那么喜欢篮球,打球单纯是为了锻炼身体,穿球衣也只是因为运动型衣服宽大舒服,让他少些束缚感。
她应该观察过他,所以对他产生了误会,可是她的这个误会让他意外获得了些开心,因为她的礼物很用心,是他收到过的最用心的礼物。除了姥姥姥爷,她是第一个会亲手给她做生日礼物的人。
他确实理性,但正因为太理性了,他才知道细腻丰富的情感有多么可贵。
那天晚上,李致郑重地将那个圆润精巧的钩针篮球挂在了自己的书包上。临睡前,他侧躺在床上,看着黑暗中的书包,脑海里闪过许辞青的脸,从十二岁一直到十七岁。羞恼的,难堪的,暴戾的,惊讶的,崇拜的,灵动的,以及,害羞的。
原来她的每一个样子,他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