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二天一大早,胡琴芳还没起床,许辞青就已经洗漱完毕,她轻手轻脚去厨房煮了两个鸡蛋,拿着自己攒了两年的零花钱出了门。
胡琴芳平时基本不给她零花钱用,她需要什么,必须经过她的同意才能买。许成觉得孩子大了,还是得有点钱放在身上才方便,于是时不时背着胡琴芳给她塞点儿零花钱。许辞青从不乱花,攒了两年,竟然攒出了几百块存款。
本来今天不用上学,但是她不想看到胡琴芳的那张脸,便决定去学校复习功课,至于午饭,她准备在外面解决。
许辞青出门不久后,李致也按时起了床,他洗漱完,练了半个小时口语和一个小时的听力,姥姥才把早饭准备好。
吃饭的时候,他听姥姥念叨:“昨天幸好你让我下去了,要不然依琴芳的脾气,青青估计要挨一顿收拾。琴芳这人也是,虽然直爽,但嘴上没个把门脾气又爆,还重男轻女,这次是真把青青气着了,刚刚听许淮说青青五点半就起床去了学校,早饭也没吃。这孩子平时也没什么零花钱,这气要真这么一直堵下去,身体早晚吃不消。”
李怀喝豆浆的动作顿了顿,第一次关心起别人家的事来,“不给零花钱?那她怎么过?”他问。
姥姥好笑地看着他,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过得那么优越,每个月那么多生活费,还有额外的零花钱。青青他们家男孩儿有零花钱,女孩儿没有。不过你胡阿姨也真是绝,都什么年代了,还来重男轻女的那一套。我就觉得青青挺好的,多让人省心,学习又努力,家里的家务活也从不落下,都高中生了,没有零花钱也从不吭一声。别的孩子这个年纪都爱美,有攀比心,她就一点儿都没有,朴朴素素的,乖巧懂事。有时候我都在想,她要是是我孙女儿,我做梦都能笑醒,偏偏你胡阿姨不懂得珍惜。”
李致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如姥姥所说,除了校服,许辞青穿得最多的就是几套洗得干净但有些微微发白的T恤和牛仔裤。他没见过她穿裙子,也没见过她穿很多女孩儿都追捧的名牌。
李致不再吭声,喝了一口牛奶,然后默默剥起鸡蛋。姥姥不介意他的沉默,继续道:“其实她收到那个情书我也看了,没什么大不了嘛,就是年少慕艾有感而发而已,而且许淮都作证了,他翻出来的时候信封都没拆过,青青肯定不知道,也不知道琴芳反应怎么那么大,说话这么难听。”
李致突然觉得有点胸闷。
他几下吃完早饭,等姥姥起身去洗衣服,他主动把碗刷了后,也不复习了,背上包包找了个借口出门。
这天早上李致骑车骑得飞快,夏日的风呼呼从他耳边吹过时,他突然又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个清晨,也是在这条路上,许辞青骑着车往学校里赶,风把她的校服吹得鼓鼓的,让她的背影看起来像个可爱的玩偶。
过了十几分钟,他终于到了学校,当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被挡在校门外,和保安掰扯着什么,李致猛刹住车,然后推着车往他们的方向走去。
“怎么了?”他站到许淮身边,皱着眉头问道。
许淮稚嫩又初显轮廓的脸上挂着委屈,见到李致,他眼眶有点泛红,朝他诉苦:“我就是想给姐姐送点早饭,可他说我不是这个学校的,死活不让我进。”
李致接过他手里的包子和牛奶,尽量温和道:“我刚好要进去拿复习资料,可以顺便帮你带过去,但是许淮,你姐姐需要的不仅仅是一餐饭,你不想让她难受,就要从根源上帮她解决问题,你都初中了,懂事了,应该知道你们家问题在哪里。虽然我也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但是一个家里总要有个明事理的人。”说完,在许淮有点不自然的眼神里,他向保安出示了校园卡,骑着车往学校里面去。
许淮看着他的背影,想着他刚刚的话,突然觉得有点难堪。他当然知道问题在哪里,以前他心安理得,但是昨天看到姐姐被打得满脸是血的样子后,他恍惚觉得,妈妈做得不对,很早之前就开始不对。
可是爸妈对他太好了,他没有资格指责他们,但是姐姐越来越冷漠,和家里人的话越来越少,他看着也难受,明明小时候,姐姐也是喜欢他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回家除了吃饭上厕所洗澡,就再也不出房间门。
单薄的少年垂着头,丧气地往家走。
另一边,李致提着早饭去了三班的教室。
期末考试前的这天,除了住校生,走读生基本不在教室里。三班零零星星地坐着十个左右正在埋头苦读的学生,许辞青的课桌与走廊隔得很远,出于对她的保护,李致不方便喊她,于是他从书包里拿出便利贴,在上面写上一行字后贴到牛奶盒子的背面,接着又把牛奶和包子挂在后门的门把上。做完这一切,他使劲儿敲了敲教室虚掩的后门,听到有脚步声走近才离开。
靠近后门的同学率先起身查看动静,打开门没见着人,还以为是别班的同学在恶作剧。正打算关门,他发现了门把手上的牛奶和包子,瞧了瞧便利贴上的字,他转头冲许辞青喊了一声:“许辞青,你弟弟托人给你带的早饭。”
许辞青一愣,问:“他人呢?”同学摇摇头,“只留了便利贴,没见人。”说着便把袋子递给她。许辞青接过来一看,认出了李致的笔迹。她鼻头一酸,眼泪又涌了出来,不过她努力憋着,没让泪珠滚落下来。
下午七点,许辞青才背着书包磨磨蹭蹭地走出教室。
她不想回家,可是又无处可去,在车棚里发了一下呆,她还是选择骑着车往家的方向赶去。
不被期待的孩子,连叛逆期都没资格拥有。
但她不知道的是,自己骑出十米远后,后面有一辆自行车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
到了小区,许辞青背着书包上了楼,李致跟在她身后,见她开门后动作迟疑了一下,他的脚步也停下来。
不过许辞青仅仅犹豫了几秒,还是开门进了屋。才进门,她发现许成竟然也回了家,他和胡琴芳一起坐在沙发上,许淮情绪低落,坐在餐桌旁。
许辞青瞥了一眼他们的表情,神色平静地将门虚虚关上。
见她终于到家,等得有些不耐烦的许成先开了口:“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明天考试,在教室里复习得晚了一些。”
“你妈跟我说有人给你写了情书,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许成问她。
许辞青突然觉得很疲惫,明天就要考试了,他们还是不相信她,并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如此纠缠。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她忍着烦闷对许成道:“爸,我说了,我不知道,我也没看过,不知道是谁写的也不知道是谁塞给我的。”
她走近了些,被灯光一照,她脸上的淤青更明显,许成看到她的脸,神色不自觉放缓了些,“我们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担心你出事。你也知道,周边职校里有些女孩小小年纪就怀了孕,被学校退学……”
“我说了我不会,别把我想得那么龌龊。”许辞青打断他。胡琴芳见她不耐烦,越来越不服从管教,沉着脸看她,语气尖酸地教训她:“那你要怎么保证呢?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昨天说你一通,今天就敢招呼都不打一声出门,说是去学校,谁知道你去什么地方鬼混了!”
“妈,够了!”许淮忍无可忍。
“够了?我觉得还不够!”许辞青甩开书包,多年积攒的戾气在这一刻终于全部爆发。她死死盯了胡琴芳一眼,然后冲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回到客厅,“哐当”一声,刀被她扔在了茶几上,她紧绷着一张脸,咬着牙对他们一字一句说道:“要我保证是吗?行,今天你们要么信我,要么一刀砍死我,简单粗暴,多省事!”
许成和胡琴芳都吓了一跳,尤其是胡琴芳,没想到一直逆来顺受的女儿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她正想骂她反了,敢用这样的方式威胁他们时,许辞青却把刀捡起来抵在自己的脖子上,“你们不敢动手,那我自己来,我亲自给你们保证。”
“姐!”许淮吓坏了,赶紧一手稳稳握住刀柄。“姐你不要乱来,我相信你,我真的相信你!信是我不小心翻出来的,都还没拆封过,我可以作证!”十三岁的少年营养好,力气也不比她小,他死死地把她的手往外拉。可是现在的许辞青根本听不下去,她紧握着刀,一刻也不松手。
她真的厌烦死了这样的生活。
许成从未见懂事的女儿这样过,偏偏胡琴芳还在那边骂:“犟种,简直就是个犟种!造孽哟,我怎么就生了个这样的出来。”
“你给我闭嘴!”许成也怒了,吼了胡琴芳一声。
“咚咚咚——”
在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冷静的敲门声传来,许辞青的怒火和憋屈也在这三下敲门声中,慢慢熄灭了一些。
因为许辞青进来后本来就没锁门,所以李致敲了几下后,直接把门推开,对上了握着菜刀满脸暴戾的许辞青。
他很快移开视线,扫了沙发旁的夫妇一眼,平静地开了口:“叔叔阿姨,明天就要考试了,我给许辞青整理了一点复习资料。”看着他们有些讪讪的表情,他继续说到道:“上次月考许辞青的数学提升了三十多分,英语的完形填空和作文也有了很大的进步,再多积累些单词,她的英语成绩应该能突破130分。我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两位长辈,她在学习上非常努力,她的努力值得被认可。她有了进步,你们应该夸奖她才对,而不是只看到她的缺点。况且我听我姥姥说过,她连零花钱都没有,衣食住行被你们控制得死死的,她有什么资本去早恋?别人给她写情书,也只能说明她优秀,而不是因为她不自爱,她的优秀也不应该成为你们羞辱她冤枉她的借口,尤其是你们还是她的亲人。”
许成和胡琴芳都愣了一下,在这个少年沉稳淡漠的眼神下,他们忽然有点心虚。
李致又看了一眼许辞青脖子间的菜刀,眼神依然淡漠,语气却不容置喙:“你不是说你想考个好学校,走出这个地方吗?这一刀下去,你可就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人不论什么时候都不应该随便拿生命开玩笑,也不能让它成为你冲动的借口。”
说完,他把复习资料放到茶几上,然后礼貌地向许成夫妇道别,离开了他们家。
两个大人被一个半大的孩子说了一通,气焰早就没了,他们不再逼问许辞青,都沉默着。许辞青却依然脸色铁青,最后还是在许淮的坚持下,她才终于松了手。
夺过菜刀的那一刻,许淮眼泪止不住地流。许辞青也不看他,盯着茶几上的复习资料站了快有一分钟,才松动了表情,拿起资料进了自己的房间。
许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胡琴芳道:“以后注意一下你的教育方式,她大了,跟以前不一样了。”胡琴芳心中憋着一团火,咬紧后槽牙瞪了一眼许成,“我每天操持一个家也很累的,不脾气爆一点,谁会听我的话?你要是有良心,就别缩在你工地上,多回来顾一下这个家!”
许成动了动嘴唇,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晚上,许淮端了一碗面进了许辞青的房间。
许辞青没有理会他,继续算着手里的大题。许淮把面放在她桌子上,站在她的身后,小声道:“姐,记得吃饭,还有,以后零花钱我们平分。”
许辞青的笔停了一下,在纸上留下了两个墨点,她没吱声,继续打着草稿。许淮知道她心中怨,也没再多说什么,悄悄出了她的房间。到底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孩,总被这样晾着,心底不免难受,他瘪了瘪嘴,心中正委屈,可是想到刚刚刀刃贴着她猛烈跳动的脉搏的场景,他就感到后怕。
许淮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许辞青看着面,最终还是拿起筷子。她一边大口大口吃面,一边回想李致的话。他说有人写情书是因为她优秀,而不是她不自爱。许辞青吃着面,眼泪又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