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作为曾经的竞争对手，还是作为一个凶手，终于有了好不容易觉醒的良知和愧疚？”

幻想之所以是幻想，便在于它的稀缺性，许凌霜早就不再对面前的男人心存幻想。

这话说的既尖锐又刺耳，但并不出乎许凌霜的意料。可在听到“凶手”两个字的时候，还是不免颤栗了一下，以陆凛微不可见的幅度。

她早见识过来自所有人的猜忌和恶意，早就已经不再为自己着力争辩，干脆有什么说什么。

许凌霜眼底的柔光更甚，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都不是，我来看望我许久未见的挚友。”

刻板印象又一次得到了加深——她一直都是这么一个精致利己主义者，陆凛并不意外。

“我记得很久之前，你因为在一场比赛中输给了知意而想要放弃滑冰，我告诉你要自洽。自洽而内求，只要你认为是对的，就继续去做。”陆凛回忆道。

回忆过去的时候，他往往是带着点温柔的。不像生活里那样像只刺猬，不管对谁都浑身是刺儿。

“现在你学得很好，好到你理所应当认为你的意志能决定世界的运行方式。”

男人顿了顿，继续说下去，只是语气里残存的温柔顷刻消失。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可以说自己是沈知意的挚友，唯独你不配，你更不配站在这里，虚情假意地祭拜她。”

字字诛心，许凌霜甚至觉得自己的腿都有些软了。她连连后退，半个脚悬空在台阶上，差点就掉了下去。

“你不配出现在这里。”

说罢，陆凛好像是又想起了什么。

他向前走几步，弯腰拾起那束已经不再像一个小时前那样漂亮的香槟玫瑰，动作不算温柔地把它送到许凌霜怀里。

“带着你的花一起走，以后也不必再来了。”

玫瑰花上的刺很多，店主没有完全处理干净，其中有一根偏偏扎进了许凌霜的手指里。

她吞下所有的狼狈和不堪，抓紧这束花，像是抓住了自己最后那一点体面，擦着陆凛的肩膀走了出去。

十指连心，她痛得红了眼眶。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缓缓落下，却分不清是为何而流。

*

一个人倒霉起来，连老天都陪着她演悲情戏。

阴沉很久的乌云带来了降水，偏偏在这一刻兑现。山里的信号不佳，走到墓园门口准备叫车之后，手机早已经自动关机。

许凌霜被大雨淋湿，不得已返回墓园门口的屋檐下躲雨。

包里还装着文件，她怕把包也淋湿，很滑稽地把那束花举过头顶挡雨，结果雨水顺着塑料包装纸流进她的脖颈，激得她浑身一抖。

不远处停着一辆迈巴赫，陆凛静静地坐在驾驶席上，恰好能看到许凌霜的窘态。他喃喃自语地说这人怎么这么笨，但一点都没有把车开走的意思。

很快，腕表处的指针指向七，会议不能迟到，陆凛知道自己必须得走了。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

他不怎么情愿地拨通了徐越的电话：“阿越，你在哪？”

“在去公司的路上。”徐越心里一紧，觉得没有好事，但还是如实回答。

“给你二十分钟，开到西山来。”

今天这个日子。

徐越反应过来，陆凛会出现在西山也不奇怪。他确认了一遍：“去接你？”

对方没有回答，像是默认。

车开到西山的时候，徐越并不见陆凛的踪影。

正准备给陆凛打电话，雨刮器上下工作了几下，一个瘦弱的站在雨中的身影逐渐清晰，徐越再熟悉不过。

他这才反应过来陆凛的意图。

徐越勾了勾嘴角，把车往目标开得更近了一些，放下车窗，提高音量：“霜霜，怎么在这儿？”

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对许凌霜而言，简直像救世主降临。她抬起头，对上这道声线的主人，是一个许久不见的身影。

于是她的音量也不自觉放大，还带着几分雀跃：“小越哥！”

想到自己的身份，她又冷静下来，纠正自己道：“徐助理。”

见她这副模样，徐越忍住笑意，对她说：“你要去哪？我送你。”

许凌霜实在没有办法了，点点头，回答一声自己公司的地址，而后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

她几乎一直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怕自己的衣服把座椅弄得太湿，只坐了座椅的一半位置。

毕竟和徐越好几年没见了，即使从前再熟悉，多少还是会有些尴尬。

既然今天已经这么麻烦他，找话题这个担子自觉被许凌霜揽下。

“徐助理，你怎么会在这？”她一本正经地问道。

徐越被她逗笑，答非所问地回答道：“还是叫我小越哥就好了。”

“小越哥，你怎么会在这？”许凌霜重复一遍。

“陆……”

陆总让我来的。

这句话被徐越咽了下去。

“今天这个日子……我来看看知意。”徐越和陆凛认识十几年，看着沈知意长大，也算是她的半个哥哥。

这个回答许凌霜不意外，在接下来的交谈中，她刻意隐去了今天和陆凛的相遇。

许凌霜：“这样啊。”

“前几天我们就见过了。你现在在希瑞医药？”徐越问。

“嗯。”许凌霜承认，“之前在研发部负责新药的研发。现在……现在负责对接和恒笙的投资业务。”

话刚说完，许凌霜就后悔了。

以徐越和陆凛的关系，任谁都会觉得，她现在攀关系的嫌疑太大了。

徐越倒是没往心里去。他想起前几天的场景，猜到了个大概，皱了皱眉：“我回头劝劝他。”

“不用了，小越哥。这种事情，勉强不来的。”

车内没有人再说话，只剩下音乐播放器正播放着悠扬的古典乐。

许凌霜听了一会儿，是《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

她不记得徐越有听古典乐这样的爱好。

“小越哥，什么时候开始听古典乐了？”

徐越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回答得很快，没怎么经过大脑：“都是西洲听的。他这人没什么爱好，电影也不看，带歌词的歌曲一概不听——也就听听古典乐了。”

许凌霜回给他一个“明白了”的笑容。

这首曲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刚和陆凛在一起两个月之后，陆凛来赛场看了她人生中第一场洲际大赛。

那场比赛她的曲目选自一首古典乐的高潮：乌云渐散，拨云见日，广袤的原野顷刻恢复平静，阳光终于透过云层照射进来。

正是《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

曲毕，雨竟然也慢慢变小了。

车缓缓停下，许凌霜被放在希瑞医药的门口，夏明成还等着她回去复命。

女人的背影渐渐远去，徐越拨通陆凛的电话，那头很快就按了接听。

“人已经安全送到。”陆凛还没说话，徐越已经用求表扬的语气先开了口。

“会议已经开始二十三分钟，你迟到了。”陆凛没理他，语气降到了冰点，“限你十分钟赶过来，否则扣除一个季度的奖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