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骁人在榕城,心却跟着廖之岩去了李家村。
两天时间过去了,他让廖之岩打听的事始终没有得到回复。
她没在上海享受着早起插花、下午喝茶、晚上遛狗的富太太生活,而是回了李家村养猪?
她离婚了?有没有分到钱?
第一次见面装得若无其事,第二次见面却刻意引起他的注意?
关于李乐乐,陆骁实在有太多疑惑了。
回到榕城的廖之岩第一时间去了陆骁的办公室,汇报完谈判的情况,他简单明了地回复了陆骁叮嘱他办的事。
李乐乐,未婚未孕,家里只有她和父亲,母亲生死不详。
“生死不详?”陆骁黑人问号脸。
“李乐乐可能是给了大家封口费吧,村里人对她家的事都守口如瓶。”廖之岩也很困惑。
陆骁把玩着手机:“下午把合同整理出来,明天早上过会。”
“老板,你这是公报私仇、剥削员工。”廖之岩从沙发上跳起来,虽然自己没完成任务,但也不能这样惩罚他。
陆骁拿起桌上的A4纸捏成了纸团,廖之岩在纸团砸到自己之前逃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外,廖之岩长长地舒了口气,刚才差点就把李乐乐今天到榕城的消息说出来了。
就在进办公室前,廖之岩收到了姐姐的消息,她查房时遇见了弟弟上次打听的那个女孩。姐姐还八卦地追问女孩和廖之岩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廖之岩实在懒得搭理姐姐,随便应付几句便进门向老板汇报工作。
瞧瞧,忙碌的医生也会抽空八卦。
可李家村似乎不同。
廖之岩为了完成任务,连着两天在村里的菜市场和老头老太套近乎,可那里没有人愿意和他聊李乐乐的八卦。
不是摇头,就是不太清楚,这反而让廖之岩对李乐乐的往事更好奇和怀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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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李乐乐正陪着李国强做检查。
出门前,她再三交代父亲和自己统一口径,他们是出来治疗肺结核的,顺便调养身体。
大伯父的骨灰盅里被大伯母塞了一张神符,作用在于镇压癌症,保佑李家家族的人不再遭受病痛的折磨。如果让大伯母知道父亲得了肺癌,那画神符的大师声誉就堪忧了。
李国强惊讶于李乐乐的用心良苦,要是在从前,她一定会敲锣打鼓的宣告大师是个骗子,顺便在把大伯母说教一顿。
李乐乐笑而不语,她只是不想大伯母人到老年还要经历偶像塌房。
以后,她不会规劝村里任何一个人做无神论者,也不会再拦着邻居家的小孩奶茶糖果,她什么都不想管了。
只想赚钱!
辛辛苦苦还完债,父亲一病全家返贫,李乐乐现在是焦虑地乐观着,钱还可以在赚,爸爸只有一个。
陪父亲吃完晚饭,李乐乐约了邱云秀出来聚聚。
邱云秀,是睡李乐乐下铺的姐妹。
大学那会,李乐乐常会帮舍友带饭,顺路取个快递什么的。每隔一段时间,邱云秀和陈怡景就会拉着李乐乐去校外撮一顿。
她们俩总说要让李乐乐多欠她们一些人情,这样她们才能心安理得的“使唤”李乐乐干活。偶尔,邱云秀和陈怡景也会让李乐乐买单。
人情欠来欠去,三个人的感情也越来越好。大学毕业后,李乐乐始终和她们两个保持着联系。
得知李乐乐又见到陆骁后,邱云秀八卦之魂觉醒。
她一直觉得陆骁不会因为李乐乐家里的事放弃她,可旁观者并不能体会当事人内心的煎熬与痛疼,她除了做姐妹坚强的后盾之外,别无选择。
“李乐乐,把他追回来。”邱云秀知道,李乐乐从来没放下过陆骁。
“再说吧。”李乐乐双手摁着太阳穴,她想,可他还想吗?
李国强手术那天,邱云秀特地请假来陪李乐乐。
听到医生说手术顺利的那一刻,李乐乐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她趴在邱云秀的肩上哭了好久好久……
八天后,李国强办理了出院手续。
这一次李国强不再像从前那样归心似箭,他不再惦记家里的猪、地里的菜,反而主动提出在榕城玩个几天再回去。
农大、鼓山、金山寺、三坊七巷……李国强想去女儿曾经到过的地方好好看看。
这一刻,李乐乐才发现,父亲的心中有一张“世界”地图,那张地图上没有城市,只有他的女儿到过的地方。
虽然担心父亲的身体状况,但是李乐乐也不拦着了。
经此一事,她与自己的和解备忘录上又多了一条:我爸老了,只要不是黄赌毒,想干嘛就干嘛吧。
就这样,李乐乐带着父亲在榕城住了下来。
父女俩榕城亲子游首站去了农大。两人在校门口合了影,李国强说这是弥补他没有送女儿来报到的遗憾。
大学报到,李乐乐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六人间的宿舍里塞满了家长和行李,李乐乐一个人推着行李进门的时候瞬间成为了众人的焦点。
寒暄过后,李乐乐告诉大家父母正忙着家里的水稻收割没空来。
那年的李国强,真的忙着收割水稻,而母亲胡桂芝,早已不知去向。
从记事起,李乐乐对母亲的记忆就只有她的漫骂声,“老的没本事,小的赔钱货”是她印象最深的一句。
李乐乐上小学后,李国强东拼西凑了几万块开了一家小卖铺。
当了老板娘的胡桂芝对父女俩的态度转变了许多,父女俩时常能看见她对他们笑,还夸他们能干活。
有文化的李乐乐每天下课后,就被钉在收银台后的塑料椅上,一边写作业,一边收银。
有一次李乐乐收了一张百元假钞,胡桂芝揪着她的衣领在小卖铺门口破口大骂。用她的话说,她要让那个天杀的、给小孩假钱的村民主动站出来。
可谁用了假钱还会出来找骂?李乐乐被骂了一个小时,晚饭也没吃上。
偶尔有几个玩得要好的同学来小卖铺找李乐乐玩,胡桂芝总会大声的警告她们不准偷店里的零食,而李乐乐总是无助地低下了头。
渐渐地,同学们回家时都刻意避开胡桂芝的小卖铺,李乐乐,她们也一起避开了。
胡桂芝总是堂而皇之的将李乐乐说的一无是处,如果李国强出来替女儿说话,她就会加上一些更难听的话,把自己的老公也损得体无完肤。
李乐乐始终想不明白,母亲也是女人,也被外公外婆忽视过,为何她为人母后还能将“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发挥得淋漓尽致。
封建思想还强调男尊女卑,她为什么没有做到?
小卖铺开张的第一年赚了些钱,胡桂芝自觉奔了小康,每天打扮花枝招展的出门,本就有几分姿色的她还勾搭上了村里一个小白脸。
有了情爱疏忽了事业,小卖铺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
李乐乐初三那年,胡桂芝消失在一个大雨滂沱的深夜。她带走了家里的存款,还将小卖铺私自转给了别人,转让的钱自然也被卷走了。
李国强辛苦了大半辈子,得到的只有一顶绿帽子和小卖铺拖欠的进货款。
很长一段时间,痴情妇女为爱抛家弃子的狗血故事成了李家村村民茶余饭后的谈资。
流言蜚语是伤人的利器,李国强背负着债务,还要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他时常在李乐乐睡着后一个人躲在家里的小厕所里痛哭流涕。
李乐乐以起夜上厕所不方便买了一个痰盂放在自己房间,她把厕所留给父亲,让他在那里肆意宣泄委屈。
为了不让热心肠的村民同情或安慰自己,李乐乐换上了生人勿近的沉默脸。
遇到一些爱嚼舌根的,李乐乐就会站在他们家门口,把她听到的、关于这些人的八卦如数家珍般的广而告之。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魔法打败魔法。
从此,李家村没有人再聊李乐乐家的八卦,因为他们不想李乐乐站在自己家门口疯狂叫嚣。
胡桂芝出走的第三年,村里有人看见了她。她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和一个中年壮汉走在一起。
再有胡桂芝的消息传来,是李乐乐大四那年。
这次的消息,来自榕城市公安局。
胡桂芝涉嫌拐卖儿童、诈骗等多项罪名被依法拘留,胡家的人拒绝出面。警方在系统里找到了身份为“丈夫”的李国强,并联系了他。
李乐乐最初以为李国强遭遇了电信诈骗,她亲自去了一趟公安局,确认了消息真实可靠。
出了公安局大门,李乐乐坐在路边的石墩子上,不知何去何从。
这个女人,明明走了,为什么还要出现。毁了她的童年,又毁了她的前程。李乐乐考公从政的道路被彻底封死了。
第二天,雪上加霜。
李乐乐无意中得知陆骁是农旺集团的太子爷。那样一个优渥的家庭能接受她的身世吗?
就在李乐乐犹豫要不要向陆骁坦白生母恶劣行径的时候,胡桂芝又给她送了一份大礼。
胡桂芝在被捕之前,还因赌博欠了五十几万的高利贷。放贷的人联系不上胡桂芝,直接杀到了李家村。
李乐乐连夜赶回了李家村,报了警。可当时反黑除恶的正义之剑还未深入农村,放贷人来来走走,还时不时整点事折磨父女俩。
李乐乐走投无路,给陆骁留下一封分手信,带着李国强逃去了上海。
李乐乐在上海度过的两年,每一天都写满了与梦想背道而驰的无力。鳞次栉比高楼大厦不再是她向往的繁华,竖起的高墙阻隔了她的梦想,
小区里的灯火通明,没有一盏属于她和李国强。
这次,换成李乐乐在夜深人静时流下不甘的眼泪。
熬过了疫情,李乐乐下了岗,常态化的扫黑除恶深入农村。李乐乐带着李国强回了李家村,一切,从新开始。
生活总是充满了不确定性,只要敢拼,即使手里拿的是烂牌也有机会逆转人生。
李乐乐将房子抵押贷款,还了该还的钱,在家搞起了农副产品直播带货。
凭着自己在上海自媒体公司两年所学,她顺利地完成了起号、吸粉、变现。现在的她,有了小几十万的粉丝。
努力永远是一个人最容易得到的、对抗生活不公的武器,没有什么可以掩盖信念的光芒。
李乐乐一直记得陆骁说的,梦想使生活得以忍受。
榕城亲子游结束,李乐乐与李国强回了李家村。
一切,又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