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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和弟弟的尸体被拉走后,院里的灵棚子和饭桌子都撤了。
晚上我妈害怕我大伯弄死她,跟我挤在一铺小炕上睡。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迷迷糊糊睡到天亮,警察回来了。
我爸和我弟的验尸结果出来了。
他们中毒不仅仅因为吃头孢配酒,还因为工业酒精。
我弟弟本可以生还,可奶奶没给他吃退烧药又搓了三遍酒,加上在热炕上盖了两床被,诸多原因加在一起,到底要了他的小命。
奶奶号啕大哭,在堂屋地上打着滚地哭,说她害了自己的大孙子。
却只字不提大伯的错。
最终,警察还是带走了我大伯。
大伯交待得很快。
说最初没想买假酒,可年前跟奶奶聊天时,奶奶说。
「你二弟最近钱紧,往后每个月只能给我二百块,所以妈就没法贴补你了。」
我大伯占了多年的便宜,早就习惯成自然了,现在得知每个月缺了三百,简直就像割他的肉,一气之下就买了便宜的假酒当年礼。
他说他知道老太太不可能喝那个酒,就是哄她乐呵乐呵。
可我不信这事儿就这么简单。
因为奶奶跟大伯说再也不给他钱了以后,大伯问过我,「小麦,是不是你偷着告诉你妈,说奶奶给大伯钱了,所以你妈不乐意了?」
我摇头,「大伯,我从来没说过这事,好像是我爸在镇上给我弟买房没钱了,才不能给那么多生活费了。」
我大伯的手都抖了,「你爸在镇上买房了?」
他当时那个表情,就像别人抢了他的房子一样。
我把这些都告诉了警察,另外还说了我大伯一直想让我弟给他当儿子的事。
于是,警察又重审了大伯。
最后大伯说了真相。
他嫉妒我爸有儿子有房,也知道他送过去的酒肯定要进我爸的肚子,于是弄了两瓶工业勾兑酒,想把我爸身体喝坏,趁机要求我爸把儿子过继给他,而后再一点点侵占我家的房子。
可他没想到,我爸吃了头孢,再赶上暴雪天耽误了救治,人直接死了。
大伯的判决很快就下来了,他判了八年,通知书下来那天,大伯母直接卖了房子,卷款回娘家了。
我们这一大家子七零八落,最后只剩下奶奶我妈和我三个人。
奶奶没让我妈再去外省打工,她卖了村里的老房子,我们三人一起住到镇上的房里去。
我知道她恨我妈和我,她一直不明白,我爸和我弟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为啥我俩偏要把我大伯搭进去。
所以她得跟着我们,谁都别想活痛快了。
我又重新上学了,我妈在镇上找了个手工活,是把活带回家的那种,奶奶天天看着她在家干活,怕她出去找男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奶奶突然对我好了起来。
她每天都给我调剂伙食,早饭给我喝牛奶吃鸡蛋,她和我妈喝稀粥就红腐乳。
午饭桌上通常都是一小盘荤菜一大盘素菜,再加一碟咸菜。
我吃整盘的荤菜和半盘素菜,剩下的她们才会分了吃。
弄得一度我都怀疑奶奶会在饭菜里下药。
所以我那段时间都不敢好好吃饭。
好在十几年饿过来的,完全扛得住。
因为妈妈赚的钱只勉强够交房贷,我们的日常开支,基本都是奶奶在出钱。
可奶奶手里就那点卖老房子的房款,村里房子不值钱,奶奶那房子又破,只卖了五千,照这个花法,也维持不了多久。
后来我才知道,奶奶每天都出去捡纸壳卖钱。
有那么一瞬,我是被感动了的。
直到有一天我偶然听到她跟别的老太太聊天。
奶奶说,「怎么可能喜欢孙女呢?就是孙子没了天天都想,想得受不了了怎么办?就只能把孙女当成孙子看,看着她吃看着她喝,就像吃进了我孙子嘴里,我这才能好受点。要是单提到她,我是半拉眼都看不上。」
那一刻起,我的心再也没起过波澜。
同时我也知道,奶奶既然把我当成小松,就不可能在饭菜里下药害我。
尽管奶奶不是真心为了我,但我在她的照顾下个子长高了,人也胖了些,皮肤都表白了。
除了学习,我很少去想其他的事,所以成绩一直很好。
奶奶每次看到我的奖状都会抚摸半天,有时候也会说,「小松如果还在,肯定比你学习还好。」
在她心里,小松永远都比我好,就像当初小松没死的时候,他都胖成猪了,奶奶奶却觉得弟弟很好看,会说我瘦得比猴还难看。
每次提到小松,奶奶总是会哭,哭过了就指着我妈劳作的背影跟我说。
「奶奶其实早就不想活了,但我得看着你妈把这房子的贷款还完,我大孙子没了,我不能让孙女年纪轻轻的背房贷。小麦啊,你记住,一定要把这房子守好了。」
这时候,我会笑着抱抱她,说奶奶你真好。
可我心里知道,她根本不是真的爱我真的为我着想。
她只是心疼我爸劳碌那些年攒下的这点贫寒的家产而已。
心疼这个曾经把房主定义为李小松的房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