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在这一刻像是有了些不一样。

沈桃溪见大哥终于看见了顾锦文身侧的柳蕴诗，也终于不再将希冀放在那个男人身上，她这才将目光落回沈煜白的身上，缓缓开口。

“回府做什么。”

有些事情需得亲眼瞧见，才能重得清醒。

不止是她，他们沈家大房里的所有人，都是。

“我不会回府，而且大哥放心，我过来，也不是为了救大哥。”

沈桃溪没管吴魏微变的神色，只是看向旁侧的小厮，声音冷了几分，“来人，沈大少爷既然杀了人，那便抬着这还剩半口气的随从，再押着大少爷，去报官！”

“桃溪你......”

“还有，将吴家少爷也一并请了去，他说过的话，给我一字不落的复述给官老爷听。”

“沈桃溪，你报官抓我？”

吴魏像是没听明白。

他看了一眼外头不知何时跟过来的随从和官兵，而后又看向面前冷若冰霜的沈桃溪，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沈桃溪，你大哥没什么脑子，你好像也没什么脑子，你问问他们，谁真的敢动我？反倒是你，今日若惹得我不高兴，待收拾了你大哥，下一个就是你，你最好小心着些！”

吴魏说罢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顾锦文，见他并未有任何反应，他压低的声音里又添了几分凶狠，“你沈家压我吴家许久，从今日我弄死你大哥开始，你们一个个的，谁都别想跑！”

“姓吴的，有什么就冲我来，别碰我妹妹！”

见吴魏一点点逼近沈桃溪，被压着的沈煜白惊得奋力挣扎，眸底猩红。

甚至在怒急之际，他还下意识地看向了顾锦文。

可那个男人只是冰冷冷地站在那里，目光虽一直落在吴魏身上，却微微俯身，像是在听旁侧女子说话。

至此，沈煜白彻底明白了眼下的处境。

顾锦文变了。

或许这变化早有苗头，但他从未放在心上，直到今日，才彻底瞧见他冷酷无情的一面。

只是沈煜白还未来得及开口，沈桃溪便厉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那双明亮璀璨的水眸全是冷意，原本私下里，在家人好友面前娇软明媚的姑娘，此刻又披上了那层坚硬的外衣。

她抬起下巴，目光迎上了如毒蛇一般的吴魏。

“我有什么好怕的？”

沈桃溪看着他，嗤笑出声，“听闻今日宫中设宴，甚是热闹，眼下谁敢阻拦我报官，我便闹到宫里去，正好我也想问问，陛下都未开口落定之事，为何你吴大少爷便这般确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能做陛下的主，直接判了我父亲的罪。”

“沈桃溪，你以为你嘴皮子动一动便能给我安上这等大逆不道的罪名？你当宫里头......”

“我可不敢给你安罪名。”

沈桃溪歪了歪头，往外头看了一圈。

小厮在她的示意下将大夫带来，停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随从身边。

“你适才口口声声说我父亲有罪，说他贪得厉害，鱼肉百姓，还说我和我大哥是罪臣之子，怎么，是陛下亲口同你说的？还是陛下派了你来宣读圣旨，治我等的罪？”

“好你个沈桃溪，拿这个来堵我呢？”

吴魏阴恻恻一笑，目光狠了几分：“你问问，他们谁听见了？”

“不如你先去查一查，今日我亲自来抓我大哥去报官，都带了些什么人？”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怕我死了以后没人知晓内情，带了几位能传话的先生。”

正逢一阵春风吹过，沈桃溪抬手捋了捋脸颊一侧的碎发，更显平静。

这话的意思，便是她留了后手。

能传话的先生兴许是言官，兴许是老夫子，但不管是谁，一定是能传到陛下的耳中，也一定是不惧权贵的老东西。

吴魏往不远处的茶楼酒肆看了过去，虽没瞧见人，但仍是起了提防之意。

他只想着借机弄掉沈煜白，或将他抓回去，可他忘了沈家大房除了沈煜白这个傻子，还有沈桃溪一个疯子。

即便她说的人是假，可闹进宫里这等事，她做得出来。

“好，沈桃溪，算你狠，但今日我不说其他，单你大哥当街打死我随从一事，我绝不会私了！人命关天，即便你闹进宫里，陛下也不可能会有任何偏袒！”

“不私了，我也不想私了。”

沈桃溪看向请来的大夫，见大夫朝她点了点头，她才又开口道：“我这神医能起死人肉白骨，你这随从，我大方替你救了，当然，你想让他死，也可以不同意，但他这条命，最终可是你害死的。”

吴魏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抬手握住腰间剑柄，只想一剑斩下去。

“我大哥伤人这事，罪责难消，不必私了，同样，你假传圣旨一事，我也不可能私了，毕竟我的命差点就吓过去了，也是人命关天，不好有任何偏袒。”

同样的话带着讽刺，又落回了吴魏的耳中。

沈桃溪原不想让人议论父亲入狱一事，故而一避再避，但适才吴魏毫无遮掩的张狂语气，让此事又攀上了高峰，不可能再被人寥寥几句带过。

她索性便依着吴魏，将他的随口之言扣上一顶难以洗干净的罪名。

要么他吴家陪着一起折腾，要么便由吴魏主动翻过此事。

不管如何，她绝不会让吴家趁机害了她大哥，还全身而退！

“沈桃溪，我只以为你随了你母亲是个疯子，没承想，倒还是有点脑子。”

吴魏将声音压得极低，握着剑柄的手用了些力后又松开，“敢给我扣这么大的罪名，难道你不知，若是闹大，你也是死路一条？”

“不知，我只知你若再胡乱说我母亲，即便是要与你同归于尽，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倒是硬气，只是这麻烦，怎么只寻我一个？”

吴魏见她听见她母亲二字后终于有了波动，阴鸷的脸色变了变，倏地扯出一抹讥笑，看向不远处的顾锦文。

“你瞧瞧你未来夫君，他如今可不止有了新的相好，你母亲曾有过疯病一事，可是他最先露出的嫌恶，说起来，顾小侯爷若不说，我还不知，原来这外头的传闻里，竟也有几分真......”

沈桃溪袖中的手在微微颤抖，可她迟迟未去看远处的顾锦文。

她怕她只是看一眼，那些曾经付出过的真心就会开始叫嚣，想要化成利刃扎进他的心口。

许久，吴魏终于在她眼中瞧出了一丝碎裂之意。

他只觉畅快，适才被她威胁时的怒意和憋闷散去，即便没见血，他也觉得他重新占了赢的那面。

“沈三姑娘往后还是乖顺些的好，你瞧顾小侯爷，如今可还愿护着你？”

吴魏不甚在意地扫了眼地上正在被救治的随从，如同在看一样货物。

知晓今日大抵是讨不到好处，他极快便做了决定。

“当然，沈三姑娘的话也有些道理，今日之事说到底只是个误会，报官大可不必，不如你我各退一步，沈三姑娘觉得如何？”

未等沈桃溪回应，吴魏抬手便是一挥。

禁锢突然撤去。

沈煜白因一瞬的失力而倒在地上，落地前，他猩红双眼还紧紧盯着远处顾锦文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