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爹,我看娘真的疯了,还是请县令把她关到慈心院吧,不然我担心她会再做对我们不利的事。”林叡在林修远耳边低声说。
林修远眯眼,“那是你娘!”
四目交汇,气氛凝滞,两人皆收回视线,不言语了。
林叡刚闭上眼睛要睡觉,又听林修远幽幽感叹:“你还小,不知慈心院是什么地方。进了那里的女人,逃不掉被人蹂躏,尤其你娘那般美貌……”
声音顿住,随之怅惘道,“我怪她不识时务,恨她不肯低头,却也万万不忍心看她受苦啊!”
语毕,林修远眼圈泛了红。他心里到底有沈翎,割舍不下,她那么美,又清高自傲……
可转念,沈翎那个冰冷的“滚”,又在脑中回荡,让他突然头疼不已,“疯女人!不识好歹!等吃到苦头就知道后悔了!”
林叡最清楚,林修远向来心思缜密情绪稳定,这两日意图掌控沈翎失败,恼羞成怒罢了。
林叡也有同感。那个女人真的变了,也是真的疯了……
翌日林叡睁眼,就见林修远衣衫齐整站在床边直勾勾望着他。
林叡起身,“爹,我起晚了。”
“不晚。”林修远神情愉悦,仿佛前两日的失态不曾发生过,“今日便会有人抓沈翎进慈心院。你说得对,她真疯了,我们走了,也得为她寻好去处。”
林叡怔然,“真的吗?”
“当然。”林修远笑意消失,“她不愿为我所用,连你也不要,必然要为辜负你我付出代价!”
林叡心中隐隐不安,“可娘今非昔比,不知何时学的武功,以她刚烈性子,定不会束手就擒。”
“我知道。”林修远眸光微眯,“我的目的,是叫她学乖点,只是你我不便再出手。”
林叡蹙眉,“爹觉得娘被逼无奈会求我们救她?”
林修远耸肩,做无所谓状,“就让我们拭目以待,瞧瞧她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
接到林修远暗示,西岭县县令曹淮沉了脸。
“大人,可要如他所愿?”师爷问。
曹淮轻哼,“你认为呢?”
“观林修远近日所谓,可见其心胸狭隘,若得罪此人,将来他得势怕会挟私报复。沈氏真是倒霉。”师爷叹道。
曹淮冷声道,“都说下堂妇沈氏疯了,她若真疯,林修远何至于此?他为何不在和离之前以丈夫名义送她去慈心院?如今倒让本官做恶人!”
慈心院是尧国各地所设立的疯人院,有医官看管并治疗得了疯病的人。
若家中有人患疯病,可由父亲主动送儿女进慈心院,丈夫可将疯妻送进慈心院且不影响再娶,儿子可送母。但按照律令,妻不可送夫。
此外,若有多人举报,公认危害四邻的疯子,官府会调查实情,主动拿人进慈心院。
虽有医官治疗,却不允许探视,病人何时治好归家,全由医官决断。
别的地方不知,至少西岭县慈心院至今未有一例疯人治愈。
世人也多认为,人疯了不可逆,治不好。
但慈心院从不缺病人,因这世上总有疯子,不管真疯假疯。
曹淮家有贤妻相敬如宾,实在不喜林修远此番做派,思虑再三,只派人到青山村打听沈翎家中情况,再做打算。
……
沈翎想让邹衍教她几招,一早起床准备丰盛的早饭:香菇荠菜包、酱肉包、红糖发糕、清香荷叶粥,及四样爽口小菜。
穆屾惊喜道,“都是沈姑姑做的?”
沈翎微笑颔首,“昨日二位远道而来,多有怠慢。”
穆屾眨了眨眼睛,嘿嘿一笑,“看着就很美味。邹爷爷,我们快吃吧!”话落拿起酱肉包咬一口,连连点头,“好次……”
邹衍两口吃完一个荠菜包,夸赞道,“不错。”
清晨阳光温煦,三人围坐,温馨似家人。
沈翎突觉异样,朝墙角望去,似有一道黑影闪过。
“沈姑姑看什么呐?”穆屾吃得肚儿圆。
“没什么。”沈翎收回视线,邹衍拿走最后一个包子。
“沈姑姑说吧,想要什么?我跟邹爷爷吃人手短,会尽力而为!”穆屾冲沈翎狡黠一笑。
虽昨日才认识,但穆屾心知沈翎并非因为喜欢他或热情好客才同意两个陌生人住进家中。
早看出这顿精心准备的早饭另有目的,穆屾却选择吃完自认“手短”。
无他,喜欢沈翎。
邹衍最后一口包子险些噎住,皱眉道,“沈姑娘嫌昨日银钱给少了?”
主动给钱,沈翎收了,便是交易。嫌少当时说,他最不喜出尔反尔得寸进尺之人。
沈翎摇头,“那倒不是。只是我如今处境艰难,想请邹前辈教我几招功夫防身,不可知否?”
邹衍眉目大展,“就为这个?早说便是!你以前可学过拳脚功夫?”
沈翎摇头。上辈子学过几招,只够出其不意对付一般人,还需好好练习。
“缘分!邹爷爷收沈姑姑为徒吧!”穆屾乐见其成。
邹衍立刻摇头,“不行!我这辈子只收一个徒弟。”
“哎呀邹爷爷不要这么死板嘛!舅舅肯定不介意多个师妹的!”穆屾说。
沈翎了然:原来这位是西山神秘人的师父。
邹衍仍是拒绝,“发过誓,不能食言。老夫在此暂住期间,可以教沈姑娘功夫,但不收徒。”
“无妨。前辈叫我名字就好。”沈翎也没想拜师。这一老一少只是过客,不定哪天就走了。
收拾好碗筷,沈翎就被叫过去跟穆屾一起扎马步。
“前辈,我这个年纪,从头学起事倍功半,不如只教厉害的绝招。”沈翎说。
邹衍轻嗤,“脚步不稳,手肩无力,能使出屁的绝招!少做梦,练武没捷径!”
沈翎无法反驳。前世她学来的所谓绝招,其实都发挥不出三成威力,很多时候要靠毒药辅助防身。
邹衍折柳枝抽打沈翎的腿,纠正姿势。虽不肯收徒,却格外严厉。
见沈翎耐力上佳,邹衍不免遗憾,“好苗子,可惜年纪太大。”
“沈姑姑年轻美丽,邹爷爷只是说你习武有点晚!”穆屾连忙安慰,“但我相信沈姑姑有朝一日肯定能成为高手的!”
沈翎:多谢,我不信。
……
日暮时分,县衙严师爷登门。
见沈翎身旁老者气度不凡,小童贵气难掩,严师爷眸中精光闪烁,“沈姑娘,不知这两位是……”
“师爷有话直说。”沈翎以为今日会有人来抓她去慈心院,但天快黑了,师爷单独前来,倒不像。
“呵呵,沈姑娘真是快人快语。”严师爷陪笑道,“今日曹大人的一位朋友说沈姑娘疯了,建议关进慈心院去治疗。大人并未轻信,命严某前来一看究竟。”
沈翎面色平静,“严师爷觉得我疯了吗?”
严师爷连连摆手,“沈姑娘说笑,你明明与常人无异。定是曹大人的朋友误信谣言,误会一场。”
沈翎心中明镜般。提议把她关起来的“朋友”自是林修远,曹县令没直接派人抓她,可见其并不想与林修远为伍。师爷挑明,是提醒她提防某人。
到底是好意。
沈翎取出一块碎银,“辛苦师爷跑一趟。”
严师爷收下告辞了。
穆屾气恼,“那林修远真是狗皮膏药,还没上任便这般做派,当了官也是个徇私枉法的东西!”
邹衍望着清丽动人的沈翎,冷哼道,“那姓林的不过是犯贱!”
沈翎点头,“前辈说得极是。他犯错,却不肯放过我。”
……
“我不会放过她的!”林修远怒极,万万没想到曹淮居然敢不给他面子。严师爷刚走,只说确认过沈翎并未得疯病,叫林修远放心。
他怎么可能放心?一想到沈翎会再嫁他人,他就嫉妒得发狂!他不允许!
“爹,要不先算了,到盛京后,再从长计议。”林叡蹙眉说,“到时娘再出什么意外,便与我们无干了。”
“你倒是心狠!”林修远冷哼。
林叡:你更狠,如今只是贪心。
原本意图利用儿子困住沈翎一辈子,自以为天衣无缝,计划却落了空。林修远也快疯了。
良久后,他才冷静下来,“罢了。先去盛京再说,暂时不能节外生枝。那个姓曹的,走着瞧!”
……
四月十五,青山村热闹非凡。
林修远父子天不亮回村,半晌收拾停当,准备启程。
众目睽睽下,林修远带着林叡到沈家大门外,“叡儿,跪下给你娘磕头作别。”
林叡磕了三个响头,高声道,“儿子要走了,娘多保重。不论如何,儿子都不会忘记娘的!”
门内毫无动静。
林修远深深叹气,林叡神情沮丧,一步三回头,又得到诸多同情安慰。
同时伴随着看客对沈翎新一轮的谩骂——儿子要走都不出来看一眼,枉为人母!
……
“林贱人再敢纠缠,叫邹爷爷揍死他!”穆屾挥舞拳头。
邹衍点头,“若还有荠菜包子吃,老夫打人便有力气了。”
沈翎莞尔,“前辈想吃包子,那还不简单?”
两个白眼狼终于走了,空气都香甜许多。前世临死前发誓要让他们生不如死,沈翎没忘。但需得从长计议,如今自保为先。跟那对父子同归于尽,或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都不可取。因为他们不配。
……
昨夜说好跟沈翎一起到后山挖荠菜,穆屾却贪睡不起。沈翎没叫他,自己拎着篮子去了。
家后面青山幽寂,她轻车熟路,找到一丛鲜嫩荠菜,蹲下用铲子挖起来。
荠菜盖住篮子底,沈翎直起腰打算换地方,突觉异样,刚拔出袖中匕首,后颈一痛,没了知觉。
……
穆屾起床,左等右等不见沈翎归来。
邹衍背他上山,只见篮子歪倒,荠菜散落。除沈翎的脚印外,另有一男人脚印出没。
“坏了!有人抓走沈姑姑!定是林修远那贱人!可恶!”穆屾又急又气,都怪他睡懒觉,没有陪着沈翎。
邹衍也愧疚不已。是他昨日念叨要吃荠菜包子,又为看着穆屾,让沈翎独自出门。
“我们追林修远去!不交出沈姑姑就把他活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