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也是要工作的，哪怕因为不可控原因滞留在位面世界也要坚持打卡，而且他们还发明出了“锤锤”程序，你身体不在，脑电波也可以跨位面坚持上班。

    422通宵把滞留的工作远程处理完，等到最后一个剧本传送完，新一天的阳光已经照在了熊毛上，后背暖洋洋一片。

    赵华元起床不需要闹钟，悄无声息地鬼一样爬起来，当着422的面开始换衣服。

    皮肤很白，身材也不错，只看后背的话，不知道是哪个剧本里的男主。

    整理完后，他来阳台捏了下熊的右脚，看起来不太满意它的干燥程度。

    门被谁敲响，他去开门。

    门一拉开，出现个将近一米九、留着黄色朋克发型、两个耳朵上都打着耳钉的男的。

    那男的凶神恶煞地垂眼瞪着开门人，问：“昨晚砸墙的就是你？”

    被瞪者毫不怯场：“是。”

    男的低喝一声：“阿蛮！给人道歉！”

    然后那男的往旁边一站，把藏在身后的女孩拎出来。

    那女孩站他俩中间矮得跟小鸡仔似的，422只能看到她的裙角，只听她怯生生地说：“对……对不起，这橘子给你……”

    男的咧嘴一笑，拍了下邻居的肩膀：“哥们儿，对不住，阿蛮刚学吉他不久，手痒老想弹，她保证过了，再不犯了。”

    被道歉的人把男人的手拂下来，没有接橘子：“好。”

    随后把门一关，拒人千里之外。

    十分钟后，赵华元拿着钥匙出了门，让422在外头晾了一天，晚上回来后，这人也就在晒衣服的时候看了422一眼，就再也没管过他。

    他俩就跟快离异的夫妻似的，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但对彼此毫无兴趣。

    赵华元生活得简单而单调，晚上11点准时睡觉，连手机都不玩。

    422一边在心里骂他睡前也不知道把自己从夹子上取下来，一边身残志坚地用信号不良的锤锤软件与泰迪熊的顽强意志完成剩下的工作。

    改剧本改到一半的时候，听到房间里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

    床上的人睡得很不安稳，不停翻动，最后蜷缩成了一团。

    422身为一个阅尽千万剧本的系统，对角色的这种姿势非常敏感，立即用视角去查看他的情况——是的，经过他的努力，他开发了因地制宜的外挂，现在是个视角可以转动的泰迪熊了。

    果不其然，视角一放在男人脸上，就发现他额头上全是汗。

    但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工作群里除了两三个比较卷的系统，其他的都已经休息了，赵华元不是任何一个系统一个剧本的角色，没有给他调动资源的权利。

    422想了下，戳了一个同事的头像。

    “最近有新的身体模型吗？能不能借我一个，有急用。”

    同事：“可以啊，刚好有几个新进的货，你要哪种类型的？”

    “不要实体，就那种灵魂体的有没有？”

    “啊？那种比较特殊，有点不好找。”

    “小姐姐，”三十六计，哄为上计：“你最好了，借我一下呗。”

    “滚吧你，”对面一通操作：“发到你的道具栏里了，看看能不能用，不能用太久哈。”

    点开道具栏一看，是个老剧本里的灵魂体，还是古装男。

    但现在也只能将就了，422感谢了同事一番就将脑电波连上灵魂体。

    他飘在半空中，黑暗中看着自己发白光的手。

    终于有手了，做人的感觉真好。

    无声移动到床边，眼前的患者眉头紧皱，嘴唇咬得死紧。

    掀开这人的被子，藏在里面的身体一只手抱着肩膀，一只手紧紧揪着腹部的衣服，像是想尽量让自己蜷得更小。

    422安抚性地抚摸了下他的头，手覆上他的手背，引导他将手松开，然后从道具栏里找出前一个剧本用剩的暖宝宝，撕开包装贴在他肚子上，观察他的反应。

    男人挣动了两下，将身体转向背对着422的一边，依旧尝试着蜷起来。

    422探头去看他的表情，发现他的眉头慢慢有舒展的迹象，似乎舒适了一些。

    看来应该就是胃痛。

    没办法，剧本里常发疾病之一，系统们都爱用。

    现在这位已经有了男主的病，还真是当剧本中男主的命。

    这个暖宝宝是系统的黑科技产品，比女主的爱抚还管用，过一阵赵华元估计就好了。

    422坐在床边，用看待未来热门角色的慈爱眼光看着床上削瘦的背影，构思着给他的剧本该怎么写。

    怎么写呢？

    不知道他是不是父母双全，如果是的话，女主出现的时候最好死一个。

    不知道他是不是有兄弟姐妹，如果有的话，弟弟也该抢下女主，妹妹该嫉妒下女主，多制造点冲突矛盾总是好的。

    不知道他工作怎么样，如果职位太低得考虑叫统筹腾出一两个好的位置，最好总裁，最低经理，实在不行流落在外的豪门私生子也可以。

    思考间，未来男主动了动，又往422这边翻了过来，还往422身边挪了挪。

    422微微抬眼看了下他的脸，一定睛就惊出一身冷汗。

    这人半睁着眼睛看着自己。

    一人一鬼面面相觑，对方沉默地盯着他。

    就在422仓皇失措地准备调暗亮度隐身于黑暗的时候，这人把一只手从被子里探出来，轻轻捏着422放在床上的手，闭上眼睛睡着了。

    疑惑的系统如同石化，干坐在床边，一时竟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用的灵魂体。

    大半夜地看到男鬼坐在床头，他不害怕吗？还抓着自己的手。

    手背上人体温度滚烫，身旁的人睡得一脸沉静安详。

    第二日，赵华元依旧是那个定时定点起床的赵华元，422依旧是那个风中凌乱的泰迪熊。

    唯一的不同是，熊出门前被取下来了，被放进了纸袋子里。

    今天是实现与小女孩的约定的日子。

    赵华元这个嘴硬心软的男人居然还从便利店买了个粉色蝴蝶结，将此等猛男生畏之物夹在了泰迪熊的耳朵上。

    422自从年会被迫女装后就没受过这种侮辱。

    算了，人为刀俎，我为死熊。今天受的气，回主空间后都要找程序员还回来。

    纸袋子晃晃荡荡，422坐在里头围观了男人一整天的工作。

    巧了吗这不是，他干的工作居然跟自己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从事的是影视行业，负责的好像是跟踪项目进度。

    赵华元手下的都是女孩子，每个来找他的人都带着慷慨赴死的壮烈，稿子被打回去后，都不忘看一眼纸袋子的熊。

    “呀，好可爱~”女孩子们看到玩偶都会夸一句，紧跟着就问：“是送给女朋友的吗？”

    422的熊耳朵支棱起来。

    对，他未来的男主有没女朋友，这可是个重要的事，直接影响剧情走向。

    未来男主冷着脸说：“不是。今天所有的稿子都要写完，必须要过，后天就要出片。”

    女孩子们在颓丧和哀嚎中散开。

    422被围观了一天，中途还被演员拿去当了道具，才终于熬到了下班时间。

    赵华元带着熊来到了医院，按照小女孩说的上了B楼三层。

    女孩说的第二个房间没有说是东侧还是西侧，东侧人多，他就去了西侧，但西侧每个床上躺的都不是那个小女孩。

    他又返回了东侧第二个房，发现里面还是没有她。

    一个护士看他眼熟，叫住他：“欸，你不是那个，那个谁的邻居？”

    赵华元问这里是不是住了个小女孩。

    护士愣了下，半晌说了一句：“她今天早上就没了。”

    听到的人也有些愣了，说：“我前天见过她。”

    “她前天偷偷跑出去，昨天就发病，没熬过去，没了。”

    他没有再说话。

    护士注意到他手里的袋子和里头的熊，看着422神色有些异样：“这是？”

    “给她的。”

    “……”护士嘴唇开合了好几次，眼眶开始泛红，有些艰难地说：“她说有个哥哥要送她小熊，想等他来的，就是……就是差那口气，原来是你啊。”

    “她喜欢小猪佩奇、泰迪熊、小马宝莉这些。”护士嘴唇微微勾了下，似乎想起那个女孩还有些想笑，眼泪却落下来，被她用拇指胡乱抹去。411注意到护士的袜子带着眼熟的小猪佩奇的图案，工牌上边角上也贴着小马宝莉的贴纸：“我们想给她买她还不要，说怕花钱……现在她也用不着了。”

    “别哭了，让其他病人看见不好。”见到她哭，另一个护士过来小声劝她，这位明显经验更丰富，表情带着看惯生死的木然和平静：“还有其他病人等着。”

    在赵华元回去的路上，护士们大概说了些关于那个女孩的事。

    女孩刚开始生病时家里人还给她治一治，但是病情越来越重，花销越来越大，再加上她哥哥要高考，家里人就决定给她断药。

    但女孩有个好朋友，那朋友说什么也要救她，自己攒零花钱、搞水滴筹、求着校长办捐款，居然硬是凑齐了三万多块。

    可是近期一场意外让想救她的朋友自己也失明了，昨天女孩突然说想出去走走，偷跑出去后，回来就病情加重，直接走了。

    现在想来，她应该是故意的。

    她在听到朋友出事后就想好了。

    她是想把眼角膜和那三万多块钱用到朋友身上。

    最开始叫住赵华元的小护士哭得稀里哗啦，告诉他小女孩最后说对不起哥哥，让哥哥白跑一趟，说很谢谢他。

    赵华元走在路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一直是这样，两次面对死亡，他都如此淡然。

    422却不是这样，他是个在剧本中见惯了位面角色生死的系统，但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心中久久无法平静。

    就在前面那个垃圾桶旁边，女孩对赵华元和自己说再见，在医院大门前的无限晚霞中奔向了整个世界。

    她对整个世界做了告别，把夕阳下的城市装入眼中，把最后的美与爱记录下来，连同自己的眼睛一起，送给朋友做礼物。

    费用是自己的生命。

    如果说谁是世界上最大的杀人犯，格局大一点，跨位面思考的话，是系统。

    他们可以为了剧情需要随意规定某个角色的死期，对于两个孩子来说像是天文数字的三万，他们在面板前花两秒随便敲一个“三万元”就可以赐予她们。

    422关注的是剧本符不符合市场需要，剧本数据在排行中又取得了多少成绩。

    刚刚进公司时，他还会亲自来到位面世界扮演下角色感受下这些原生角色的生存模式、思维方式，成了老油条后，就会觉得，这些数据知道些什么，管好自己的生死才是大事，你心疼一串数据，你快饿死的时候谁心疼你？

    这是他近三年来，第一次再把目光投到这些原生角色身上，第一次再静下心来倾听他们的声音。

    他们，跟我们，真的有那么大不同吗？

    这个小女孩的感情，真的就是虚假的吗？没有一点意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