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银汉迢迢暗度第四章
凌稚的确是存了赖上严孺文的心思,毕竟找个能挡风雨的窝,总比流落街头的要好。
可要他卸下心防,立刻和这个人类男子来什么主宠情深的戏码,那还不如让他去喝汤。
凌稚已经想好了,这里不过是他暂时停靠的地方,他吃严孺文的用严孺文的却也并不能代表他就是严孺文的宠物——荒唐,堂堂上古灵兽,是能随意就做某个凡人的宠物的?
他心高气傲,不愿意做人类的宠物,也不想白白占严孺文的便宜。他现在说不了人话,如果能说,他便早就要和严孺文好好掰扯掰扯了——你把我养好了,我给你镇宅。
意思就是,我不白吃你白住你的,以后有什么邪佞小鬼要搞你,先问过我凌稚再说。
当然,以他现在这个小身板要对付小鬼,却还是呛得慌。要保护这个人类作为回报,就要尽快把自己的灵珠给修回来,灵气也要尽快强大起来——他一想通,等严孺文带他回到家,把他放在地上时,便撒开步子,飞也似地冲回到早上的那个房间,找到严孺文早上放下的小盆奶,埋头就要——
“等等。”
小盆奶被端起,凌稚下意识跟着仰高脖子,眼巴巴地盯着那小盆。
严孺文站在他跟前,手里拿着小盆,有点好笑地看他:“这么饿了?”
凌稚皱起小眉头,心想这不是废话吗,我刚才脸都快在盆子里游泳了你说我饿不饿?
但他不能说话——他还是不能说话!凌稚这时深深感到了不能沟通的烦躁,当下就冲着严孺文不耐烦叫了几声,同时也在心里暗暗定了个目标——修灵珠养灵气之前,首先要把能开口说人话这个功能给修回来!
不然可太憋屈了。
严孺文听着小狗的中气比之前几日的要足许多,心里就定了不少。他拿着盆子转身走出房间,径直去了厨房,期间凌稚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间或还抬起头不满地短促叫一声。
严孺文再不出声,沉默地把小盆奶给倒进池子里,把凌稚急地跳了几下。然而当凌稚看到严孺文重新给他倒了盆新的羊奶后,才乖乖地蹲坐好,等严孺文弯下腰来把盆子放在自己跟前。
严孺文一转身,就见小狗已经在自己身后端正坐着,两只圆溜溜的淡蓝色眼珠子一动不动看着自己,像是在打量审视。
他把小盆奶放在小狗跟前,小狗刚才还那么着急想喝奶,这会儿却端起了个架子——先是微微俯下脑袋,鼻子凑到小盆奶跟前,耸动几下,接着才慢慢探出殷红的小舌头,去碰羊奶表层,看着盆里的羊奶漾起一圈圈淡淡的波纹后,从喉头里满意地哼一声,这才开始慢条斯理地进食。
在这个期间,小狗的动作始终不紧不慢,从容不迫,看起来优雅极了。
和刚才简直是判若两狗。
严孺文就这么安静看着小狗喝奶,小狗的小舌头在淡黄色的羊奶水中不疾不徐地翻飞着,奶沫溅起来沾到小狗鼻尖和下巴一点的地方。他又看了一会儿,忽然就伸出手去,抹了一把小狗脸,把小狗脸上的奶沫都擦干净了,才收回手。
凌稚正专心喝奶,严孺文这猝不及防的干扰让他顿了一顿,等他反应过来想要警告严孺文时,严孺文突然出声:“小文。”
凌稚已经知道这个人类男人叫严孺文了,给他起“小文”这个名字真是要多敷衍有多敷衍。他不喜欢这个名字,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当没听到,两只小眼珠往上一翻,便再次低下头去喝奶。
严孺文见小狗不回应,也不急,继续看着小狗自顾自说下去。凌稚百忙之中抽空瞥了他一眼,看严孺文这样子,倒像是想找个对象说说话而已——
“我们挺有缘的,我没想过下了班还能捡到一只小狗——你也没想过吧,没想过会被我这么一个无趣的人捡了。”
凌稚充耳不闻,继续喝奶。他先前就觉得人类太唠叨了,对着天对着地对着花花草草都能说上一通,更离谱的是对着不会讲话的牲畜也能抒发情感——特别是现世,人类开始养宠,那画面更是荒唐。
城市里的宠物一出生就被人类围绕着,之后不管是被人类养了还是流浪街头,都始终跑不出城市这个圈子。它们不经天地养育,缺少灵气浸养,修炼更是无从说起,所以严格上来说,城市里的动物就多是莽物。
未开化的莽物确实不会讲话,通不通人性也是看环境。总是蛰伏在深山野林,鬼影都没见一个的当然不通人性,但长期居住在人类世界的莽物,哪怕不能开口说人话,和人类相处久了自然或多或少就会懂得主人意思,但也顶天了。要莽物理解主人意思并作出回应,那是快成精了。
但是人类就是喜欢和宠物说话,哪怕他们的宠物永远只会瞪大着眼睛看自己,他们也乐此不彼。
最后还会自作多情地解读自家宠物的行为,并把自己的情感移情到宠物身上。
看来眼前这个男人也是如此的了——凌稚这么想着,心里不轻不重地嗤了一声。
而就在这时,被凌稚暗暗评价了“吃饱了撑”的严孺文,又说道:“你安心吧,在我这里,再没有风雨,也没有人会赶你了。”
凌稚已经喝完奶,这时正抬起爪子舐着毛,闻言眼皮一抬,就看见严孺文认真的眼神——
说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但不可否认,严孺文这话正中了凌稚心思。凌稚现阶段的确是要找个稳定又安全的地方修炼,严孺文的家就是最适合不过的场所。现在严孺文还用那么认真的口吻保证了,凌稚也不好再不给好脸色了。
毕竟以后大家都要继续相处,凌稚尚且没办法做到友好,但和平还是能做到的。
他放下爪子,端正坐好,仰头望向严孺文,低低叫了一声,算是应了。
严孺文露出笑意:“我就知道你能听懂。”
凌稚眨眨眼,心里想——我当然能听懂,我又不是那些莽物。
严孺文见小东西喝完了,就把空盆子拿起来去洗。等他洗完后,一转身,便看见小东西竟然就地趴了下去,小脑袋搁在叠起来的前爪上,眼睛也闭起来了。
这是一吃饱就犯困啊。
严孺文失笑,轻轻走过去蹲下,大手轻轻按在小狗脑袋上:“我抱你去睡觉。”见小狗没有反抗,甚至还用脑袋顶蹭了一下他的手掌心,严孺文便小心地把小狗抱起,搂在怀里走进小狗早上醒过来的客房里。
他把小狗放在客房的床上,小狗连眼睛都懒得睁开,身体一接触到柔软的床垫,当即舒服地展开四肢,还在上面滚了一圈,最后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不久后更是发出了均匀的呼声。
严孺文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小狗,才转身走出房间。他把脚步声放得很轻,像是生怕惊扰了小狗睡觉。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在书桌前坐下来。他的房间和客厅其实没有什么两样,同样是摆放着一个大书架,书架上密密麻麻都是书。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套桌椅,和一张床,一个衣柜了。整间房没有多余的装修和摆设,不管是窗帘,墙壁还是桌椅,全部都一尘不染,床上被子和枕头也摆放得极其规整,看起来规规矩矩,一丝不苟。
严孺文翻开一本书,正要静下心来读,就觉从丹田处突然涌上一股莫名其妙的气。这股气甫一冒出,就在他体内横冲直撞,直把他撞得额头冷汗直冒,眉头紧锁。可他愣是一声不发,猛地拉开书桌右边的抽屉,从里面摸出一个小盒子,掀开盖子,拿起其中一小瓶液体,开了盖子,仰起头就把药水喝进去。
抓着空瓶子的手指缓慢松开,空瓶倒在桌上,他白着嘴唇往后靠着椅背,双手交叠搭在小腹上,阖上双眼,呼吸急促地等着这股凶猛异常的气消失。
不知等了多久,这种头晕目眩,心慌脑胀的难受感觉才慢慢平息下去。严孺文缓缓睁开眼,稍微动了动,就发现自己此时像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背后出了一层密密层层的汗,他身上的衬衣也由此黏在身上,让他难以忍受。
他的喉咙这时也干得像是要冒火一般,便朝着放在桌上的一杯水伸出手。
可他的手指刚一碰到那个水杯,那水杯就像装满了水的气球被一根针戳破一样,猛然爆裂,发出巨大一声爆响,碎片四散,水淌了一桌。
严孺文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一直温和的眼神彻彻底底阴沉下去。
门外一连串哒哒哒哒的脚步声,然后一阵爪子抓挠门板的声音就从严孺文的门口传来。
那抓挠声听起来挺急切的,严孺文却在这阵抓挠声中,逐渐平复了心情。
他站起来走到门口,把门打开,门外那只小狗本来扒拉着门板的两只前爪蓦然落空,身子就往前一冲,被他情急之下抬起的一只脚脚背接住了,才没有下巴着地摔个正着。
严孺文看着小东西像被电到一样从自己的脚背爬开,站在一边一脸不快地盯着自己,看着不像是听到动静赶来关心,更像是在控诉这种动静打扰它睡觉。
严孺文于是抱歉道:“对不起,吵到你了。”
凌稚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本来睡得好好的,灵气也开始在体内运行,正要聚往一块,就被一声巨响中断了。他当即被惊地蹦起来,发现自己躺在早上那张床上,熟悉感扑面而来,但也顾不上其他了,跳下床,脚下打滑也不顾,冲出房间,就往声音来源处奔去。
而严孺文一开门,他重心不稳险些就往前摔去,是严孺文突然抬起的脚背挡住了他,他才站稳了。就在这时,他才静下来打量严孺文,就见严孺文出了满身的汗,脸上和脖子都汗津津的,汗珠顺着他深邃的轮廓往下滑,一直滑到他结实修长的脖颈,最后没入衬衫之下。
严孺文看起来也疲惫不堪,两只眼睛却仍是温和的。听到严孺文对自己道歉,凌稚心里顿时不知什么情绪,只觉得不爽利。他抬头盯着严孺文片刻,之后就抬起小短腿,越过严孺文脚边,朝严孺文房间里迈步走去。
严孺文有点意外地看着小狗走进自己房间,在走到书桌前,看到那里一片狼藉时,暂停了两秒,其后就跳上窗边,把自己卷成了一小团,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