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稚条件反射就把嘴巴合上，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当即从喉头发出一声不服气的咕噜声。

    严孺文的突然出声，也打断了高俊。高俊不明所以看着他，他才微微一笑：“小狗会咬人。”

    高俊当是什么事呢，无所谓地摆摆手：“我可是宠物医生，这点事有什么？再说了，它不过一只小奶狗，牙都没长齐，还能咬伤我不成？”

    凌稚在包里直翻白眼，一个忍不住，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一个“呵”。

    这虽是小狗发出的单音节，但因为里面饱含着浓浓的嘲讽，也让高俊有那么一会儿的怀疑：“……这小狗刚才是在嘲笑我？”

    严孺文语气平淡：“你想多了，一只小狗而已，哪会什么嘲讽不嘲讽的？”

    高俊收回了手：“还是你来吧，毕竟是你的小狗。”

    凌稚猛地从包里探出头，睁圆了淡蓝色的眼珠子，给高俊狠狠甩了个眼刀——你说清楚，谁的小狗？！

    ——不是，谁是狗？

    高俊哭笑不得：“这小东西脾气还不小。”

    严孺文拍拍宠物包的边沿，把凌稚的注意力从高俊身上转到自己时，弯下腰望着凌稚眼睛：“乖乖听话，出来给医生检查检查。”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平静，既不讨好，也不居高临下，仿佛压根没有把凌稚当做一个小宠物，而是下意识里真认为凌稚能听懂他的意思。

    高俊皱起眉头，一脸微妙地看着严孺文，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也去看那只小狗，他就想看看这只小狗是不是真的能听严孺文的话，乖乖从里面出来。

    凌稚微微眯起眼，打量眼前这个人类片刻，半晌才缓缓眨了眨眼，喉头里朦朦胧胧发出一声“嗯”。

    严孺文露出笑意，伸手把凌稚抱出来，放到桌面上。小东西一到桌面就硬邦邦地站着，严孺文抬手去摸他的脑袋和还没完全立起来的耳朵，他也没有再警告，被摸了耳朵后，最多也就是扑棱两下耳尖。

    高俊戴好手套，开始要给小狗检查。一边检查，还一边对严孺文说：“我真没想到你对这只小狗这么上心。刚才你自己看不到而已，我在旁边看着，觉得你跟小狗说话的那样子，真的很像跟女朋友说话。”

    严孺文的笑意淡了点。

    高俊又问：“接下来怎么打算？要收养它吗？不过你都花了这么大一笔钱来治它，还买了狗粮羊奶什么的，应该就是要收养了吧。”

    然而，严孺文却轻轻摇头：“还没想好。”

    高俊闻言抬头奇怪看他：“不是想养它？那给它买那么多吃的？”

    严孺文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桌面，若有所思地道：“它当时还生着病，可不能让它饿肚子。”

    高俊按压了一圈小哈士奇的身体，发现这只小哈士奇虽然一开始抗拒了点，还经常拿它的那双小眼睛来瞪自己，但总体下来还算配合，没有像其他小狗小猫一样，要不就呜哇大叫，要不就抵死不从，心里对这只小狗的好感就多了一分：“养着吧，你是我认识的人里面最靠谱最正经的一个，还是大学教授，也有自己的房子和车了，经济条件跟得上，也有责任心，肯定能养好。”

    严孺文的目光徐徐落在小狗白色滚圆的肚皮上，忽然笑了笑，在高俊奇怪的眼神看过来时，才把笑意收了点回去。他应道：“不是有钱就行的。”

    他们两个的对话被凌稚听了去，他的心情变得有点微妙，无意间抬起眼皮，正好就对上了严孺文看着自己的眼睛。

    严孺文一双眼睛明亮黑幽，这时仿若带了一种神秘莫测的力量，让凌稚蓦然又有了晃神的感觉。他忙把视线撇开，其后就一直假装若无其事。

    后来高俊又拿了不少仪器工具过来给凌稚检查，期间也问了严孺文不少凌稚的事情，严孺文都一一详尽答了。凌稚趴在严孺文手边，听着严孺文详细地说着自己在生病昏迷三天的事情，轻轻地眨眨眼。

    他知道新生的莽物虚弱，如果得不到良好的照料，就会早早夭折。凌稚当时从这副身体里醒来的时候，自己也难受得不行，觉得哪哪都施展不开。而再一思忖，就能推断出原主和他都在当晚的那个时间段里处于濒死状态，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尚存的一息魂魄能被引入这副躯壳。

    对当时的凌稚来说，这只小哈士奇的身体就是存放他魂魄的最佳容器。其他那些生龙活虎的莽物他不但硬碰不得，见了还得绕道走。只有这种被丢弃的、濒死的新生莽物正好处于门户大开的状态，才能让凌稚顺利夺了舍。

    之后，凌稚又淋了雨。他当时以为不过区区一场小雨，又能奈自己何如？这时听高俊说起，才知道当晚发着高烧的他可是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如果不是严孺文及时把自己送到医院，又毫不手软地给自己砸钱，让高俊和其他医生尽全力医治自己，恐怕他连自己的这仅剩的一息魂魄，也都会没了。

    ……如果不是严孺文，这时的他没准已经到了孟婆面前，领了孟婆汤水正准备喝下去了。

    凌稚想通了这一点，再看严孺文的时候，眼神里原有的防备和警戒便淡了一些。

    高俊最后检查完了，确认凌稚现在已经无恙，只不过还有一点营养不良，但也问题不大，后续多补钙，多补充营养物质就行了。

    就在凌稚以为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充斥着奇怪味道的鬼地方后，高俊又开口道：“孺文，如果你不想养这小狗，也可以把小狗放在我们这里。我们医院和本地的流浪猫狗机构有合作，把这小狗放在这里，我们免费医治，医好了通知机构，机构过来登记它的信息，然后就会把领养信息放到网上去。”

    凌稚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心里缓慢泛起异样的情绪。他看了看严孺文，发现严孺文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一副淡淡的样子，不由心下一沉。

    这人不会真要把他放在这鬼地方吧？

    凌稚前一秒刚对这个人类生出一点信任，后一秒就要面临被放弃的现实，心里忽然就不是滋味了，仿佛自己被背叛一般，心中恼怒，便龇着嘴，再一次向着严孺文的手气势汹汹地咬过去。

    严孺文任由自己的左手被凌稚无牙的嘴巴叼着，也不知道想到什么，迎上高俊稍稍错愕的神情，改变了主意：“还是不了，暂时先让我照顾吧。”低垂着目光落在还在撒野的小东西上，轻轻地又说，“其他人我可放心不下。”

    高俊看他那样子是真要养了，便也不再多说。他开始在电脑上登记凌稚的信息，忽然想起一件事，转向严孺文：“那你给小狗起名字没有？”

    严孺文本来稍稍抬高了手，引凌稚去追着叨，听到高俊的问题，手便顿在半空。凌稚眯着眼睛盯紧了，把重心全部放在屁股上，前身微微伏低，随即屁股猛摇两下，便嗷呜一声猛扑上去，两只前爪紧紧扒住严孺文的手腕骨，嘴巴开始胡乱地咬着严孺文的手指。

    严孺文放任他胡闹，问高俊：“先叫小狗，行不行？”

    高俊好笑地看着他：“还是起个名字吧，它现在有人疼了不是吗？”

    严孺文于是想了想，温和的目光落在小狗头顶的灰毛上，不由伸手过去，用轻柔的力度抚摸着。凌稚一开始还皱着小眉头，但严孺文的力度柔和适中，很快就把他给摸舒服了，哼唧一声，慢慢就松开叼着严孺文手指的嘴巴，然后仰起脑袋，露出下巴和脆弱的喉咙。

    严孺文的大手于是慢慢滑到凌稚的下巴，轻轻挠了挠，听凌稚口鼻中发出惬意舒适的哼哼声，心里动了动，抬头对等在一旁的高俊说：“叫小文吧。”

    高俊抬手在键盘上打了“小文”二字。

    凌稚不喜欢这个名字，两只肉爪捧着严孺文的食指就又开始啃，啃得严孺文满手都是口水，严孺文也不恼，等高俊开好了缴费单子递给他时，轻轻拍拍凌稚脑袋，凌稚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

    高俊说：“小东西赖上你了。”

    严孺文把凌稚放回到宠物包里，拉好拉链：“那是我的荣幸。”动作间，风衣的长袖无意被蹭地捋了上去，他胳膊上一道淡淡的血痕猝然出现，高俊一看，皱起眉头：“这是……”

    “小伤。”严孺文把袖子放下，不以为然。

    高俊根本没有想到就在一个多小时前，这道血痕还是触目惊心的可怕，此刻看着那血痕也淡了，自也认为不是什么重伤，也不多说了：“反正这小狗很健康，没有病，小小的抓伤不碍事。”

    严孺文点头：“我知道。”拎着宠物包，和高俊一起来到前台缴费。

    他们出来的时候，前台还是一片寂静，仿佛刚才那种诡异的安静延续到了此时此刻。高俊还觉得奇怪，探了探头去看，发现外面等着的那些带着自家猫狗的客人根本没少，然而那些猫猫狗狗这时却安安静静地趴伏在椅上或地上，回过头来嘟哝道：“我还以为今天没生意呢，这么安静。”

    前台收费的工作人员也觉得古怪，甚至还认为有点瘆人。她摸摸手臂：“从刚才开始就这样了，本来还吵吵闹闹的，突然就安静下来，就连平日里调皮捣蛋的，现在也安分了……”顿了顿，“……好像被什么镇住了一样。”

    凌稚在宠物包里心满意足地挠挠脸，心里道：惭愧惭愧，正是不才镇住了这些个莽物。

    高俊摇了摇头：“别说这些不着调的东西。”看严孺文慢条斯理地拿出钱包交钱，新奇地说，“这年头，连老大爷老奶奶买菜都用手机来支付，也就只有你用现金了。”

    严孺文收了找零，整整齐齐放回到钱包，冲高俊笑了笑：“那我先走了。”

    “慢走。”高俊把严孺文送出门口，看着严孺文上了车后，才关门走回来。

    他一关门，医院前台的吵闹声乍然响起，那些调皮捣蛋的，狂躁不安的猫猫狗狗像回了血似的，再次把前台搅得天翻地覆。

    高俊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平复下来后不明所以，嘀咕一声：“奇了怪了真是。”便匆匆回到自己办公室，继续赶报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