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床帐又一次被风吹动的时候,夜澜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久不曾用过的脑子像是缺了润滑的木齿轮,动的异常艰难。他记得自己明明死了,死的还挺久了,怎的又活了?他动了动僵硬的和块木头似的身子,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缩水了,成了个短胳膊短腿的糯米团子。
夜澜心下大安,没活,自己还安安稳稳的死着。随后夜澜怒了,哪个吃饱了撑得没事干的混账王八蛋把他给聚魂了。
夜澜梗着脖子将这间竹室用眼神扫了一遍,他要将那多管闲事的混账东西翻出来剥皮抽筋。
竹室不大,搭的还算精心,左侧不远处的窗户下支了一床小塌,上面铺了一层薄薄的垫子,小塌中央放了方小茶机。四四方方的竹桌规规矩矩的摆在竹床的对面,再往后便是扇绘着墨竹的屏风,上面行云流水的写着: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夜澜嗤笑一声,不曾想这混账王八蛋竟是副酸唧唧的书生做派。随即夜澜双眼一亮:屋里没人。然后他眼一挪对着那张竹桌角就笑了出来。虽不知裹着他神魂的壳子是个什么玩意儿,但此刻他神魂初聚,魂魄不稳,再坚硬的壳子也就是个鸡蛋皮的作用,那桌角磨得又不圆润,若他一头撞过去………
夜澜一激动脱口而出“那必是神魂溢散,灰飞烟灭。”心中的郁结一扫而空,夜澜觉得腰不酸了,腿不软了,就连那副短胳膊短腿的糯米团子样也不碍眼了。
恰时晨风吹过,夜澜借力而起,一寸,两寸,近了,近了。夜澜心中畅快了,看看,天时、地利、人和他都占全了还能死不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竹桌角近在咫尺,夜澜仿佛都看见烟消云散那四个大字在朝他招手。
“砰”夜澜一头栽进了个略带凉气的怀里。那人一手垫着桌角,一手揽着夜澜的腰,轻轻将人往胸前一带,夜澜就眼睁睁的看着他的桌角从天涯咫尺变成了咫尺天涯。夜澜伸着手,蹬着腿万分不甘心,就差一寸,就差一寸。
古语有云,举凡行大事,必具备天时、地利、人和。夜澜一口银牙险些咬碎,人和,人和,人和你大爷,他的人生大事就这么错过了。夜澜一时悲从中来,凶狠的朝那多管闲事的混账王八蛋甩了一爪子。模样凶狠,架势十足,远远望去,那一爪上去,挨打那人的脸少不得要红一红。
“啪”,夜澜的爪子软软的搭在了那人的嘴角上,指头尖还挠了一下。夜澜啧了声顺口就说:“这唇真软。”话一出口,他卡了壳的脑子终于“咯吱”转了下。夜澜在心里哦豁一声:他这是将人调戏了?
等夜澜被放到窗边的小塌上,他才又想起这人坏了他的人生大事,随即撑着双腿,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一巴掌拍在小塌的茶几上,右手食指直指那人鼻尖,义愤填膺道“哪里…滚来的混账……”一句话,前两个字气势迫人,后面的又轻又急,等到尾音一落。夜澜眉头微挑,双眼泛光即惊且喜的接道:“堕仙。”
对面那青年,着一袭青衣长袍,头戴流云纹白玉冠,额角散着几缕发丝,眉目沉静,嘴唇轻抿,面色略带青白却不显萎靡,额间一抹红痕衬的人多了几分妖异。
夜澜打量完对面的青年抬腿就要往他那走,可夜澜此时的身量还不如个一岁的娃娃,小小的一方茶几竟成了拦路虎。他双手撑着茶几,抬着短腿左左右右爬了半天折腾出了一身汗愣是没爬上去。好歹做了三年的魔尊,夜澜脸色一冷,眉眼一凛,伸开双臂,理直气壮颐指气使的说了一个字“抱!”
那人双手托着夜澜的腰身将他抱到怀里。刚刚站稳夜澜便拉着青年散落额前的发丝将人拽的低下了头,然后将他的脑袋凑到青年额前,堕仙的印记红的耀眼,隐隐中还闪过几丝流光,夜澜抬手摸了摸,温度略比别处高了些,他双手捧着青年的脸左右转了转,语带惊喜:“活的。”
夜澜初到上清门时不过七八岁,他长的软糯可爱,又惯会说甜言蜜语,哄的门派上下大小长老弟子恨不能将他捧在手心里。他那时正是上蹿下跳,翻墙钻洞的年纪,不过一个月就把上清门能钻的,不能钻的屋子玩了遍,就连那禁书阁都被他偷偷摸摸溜进去好几次。
起初夜澜还以为书阁里藏着什么修仙秘术,祸世邪功,连着翻了两层书架才发现,那里面尽是些奇闻杂谈,三界异事甚至连世俗花楼里的春宫图都有。也是那时夜澜才知道这三千修仙界不但有仙修、佛修、魔修、妖修还有堕仙。
堕仙难活,天道不容。典籍里记载的最后一位堕仙已陨落了半个洪荒,如今竟让夜澜见着个活的。
夜澜搓着小手激动的在小塌上走来走去,时不时对着旁边的青年摸摸戳戳,最后两只软绵绵的爪子都扒拉上了青年的衣襟左扯右拽的,可惜他力气不够撕扯了半天也没叫青年的衣襟松开半分。
夜澜恨铁不成钢的瞪着自己的短爪子,一抬头对着青年趾高气昂的来了句“脱。”
青年忍不住失笑一声,两只手异常配合的去解腰带,边解边说“我叫薛悯,小字同悲。”
夜澜抬着爪子去帮忙,忙里偷闲回了句“哦,我叫夜澜,小字抚渊。”说着便对着青年的双手来了一巴掌“快点,我急。”
闻言,薛悯将腰带扯开,脱了外衣内衫仅留一件月白里衣。
夜澜指指两人身下的小塌说道:“躺。”
薛悯从善如流的半躺在小塌上,夜澜迈着小短走到他身边,拽开他腰侧的系带,整个人趴在他右侧的胸前,捏着指头就戳了戳他心口的咒印。那咒印与佛家六字大明咒略相似,只是多了一圈火焰纹。夜澜一指头下去,咒印便激起一层金色流光。
夜澜瞳孔微微睁大,等那咒印的流光淡下去,就又戳了一指头,金色流光较之前更甚,夜澜满脸惊奇的问道:“上清门的典籍中记载堕仙的咒印都是暗红,怎的你这个金灿灿的?”
薛悯一边伸着右手去固定夜澜的身子,一边回道“约莫我学艺不精。”
夜澜道:“你们这行竟还讲究勤学苦练?”
薛悯回道:“约莫是。”
夜澜伸着爪子一寸一寸描着咒印,接着问道:“听说你们干堕仙的皆是因为心眼太小,所以在渡劫的时候没干过心魔。”
薛悯将夜澜的身子往胸前推了推笑道:“嗯,应该是。”
夜澜借力爬上了薛悯的腰腹,蹬了蹬腿就坐了下去。约莫觉着坐的不舒服,便伸手拍了拍他的右腿十分不要脸道:“支起来,给我靠靠。”
薛悯曲起右腿,双手扶着夜澜的小身子,略微调整了一下位置,让他坐稳。夜澜满意的点点小脑袋接着说:“书上说你们堕仙渡劫的时候皆是九劫神雷,那雷共八十一道,每道都是由九条小臂粗的雷电交织而成,劈在身上立马就能让人变成焦炭团子。”
见薛悯点点头,他继续说“书上也说你们堕仙皆是暴戾乖张、喜怒无常、杀人如麻不是大奸就是大恶。总之,不是什么好人。”
薛悯笑了笑说道“大体没错。”
夜澜又道:“书上还说你们干堕仙的皆都命短,精神也很有问题,你之前的那个,据说是某天晚上想不开随手抽了本命灵剑就将自己给肢解了,在他之前的那个,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了,自己扯着旗子布了个引雷阵活活将自己给劈死了,在在之前的那个,说是刚渡了劫就捏碎了自己的天灵盖,狠的连神魂都给捻成了飞灰。”说完又多问了句:“你约莫着什么时候要死,死的时候要选地方吗,要挑时辰么,是准备抹脖子还是招雷劈,亦或是你更喜欢捏天灵盖?”
一番话说得无比流畅,寻常人若听了定一刀将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人给剁了,再不济也会指着对方的鼻子骂回去,可薛悯却在唇角勾了一抹笑,甚是温和的回了句:“还不曾想过。”
夜澜捂着心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怎的这般不争气,好歹都是干堕仙,既有同行前辈珠玉在前你也不能死的忒没新意。有事没事多想想,楚江王有句话说的好:万般尘世皆是苦,早日超生乐逍遥。”
薛悯依旧和和气气回了句:“我还不大想死。”
话不投机半句多,夜澜面上一副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表情,他又朝薛悯心口的咒印看了一眼说道:“好了,来吧?”
一句话没首没尾的,薛悯却懂了他的意思。他将人抱到小榻上放下,随手拿起放在一旁的衣衫拨空回了句:“我也不大想让哥哥死。”
夜澜急道:“你们干这行的不都是一言不合提剑就刺,拎刀就砍,他人辱之,必将其千刀万剐,食肉寝皮,再挫骨扬灰个千千万万遍,你这般不守规矩你家长辈知道吗。”
薛悯穿好外衫将夜澜抱在怀里笑道:“分人。”
夜澜蹬着双腿,两只手推着薛悯的胸膛万分抗拒这人将他抱在怀里,可他那软绵绵的力气竟不如挠痒痒。
夜澜气极咬牙道:“都说堕仙阴晴不定,睚眦必报。怎的我都作死成这幅模样你还能忍,莫不是王八转世。”
薛悯眼皮都不掀一下便回道:“我脾气好。”
夜澜语塞。
薛悯和气的朝他笑着问道:“哥哥可还有话?”
夜澜冲他翻了个白眼,一句话下了评语:好大一朵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