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程霜是醉了的,迷迷糊糊间他见到了白雾。他仍是风华正茂,仍是衔着一朵花,仍着这么带着笑意望着他,就这么立着等他醒来。程霜是一睁眼瞧见他的,还是初见他时的那副模样。他拼命揉着眸,想看看这是真假。却把那金珠揉了出来,于是就这么像断了线似的止不住的往下落。
“程霜。”
“哎。”
“别哭,我心疼。”
那人话音光落,就伸了手要拭去他眼角的泪,却怎么也擦不掉。倘若他真心疼,又怎么忍心放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还要面对那些流言蜚语。骗子,彻头彻尾的大骗子。说什么“执子之手,同子偕老”,原都是假话。白雾像是明白他的所思所想似的,低低叹着,轻轻吻他。吻他额间泛红的花钿,吻他半阖着的眸眼,吻他紧闭的唇,也吻他敏感的耳。
“对不起。”
他是低着脑袋的,常年上扬的唇角却在这一刻放了下来。那个骄傲半生,在流言蜚语与棒棍下都没有服输的白雾头一次服了输。他是见不得程霜哭的,他一哭心就要被一点一点揪起来,是生疼的。明明自己都是一缕魂魄了,却还是觉得疼,这是何其爱他。爱到没有办法,爱到愿意低声下气。程霜没有言语,只是抬手敲了他的脑袋,想将他拥在怀里,这次也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是真的想将他揉进怀里。反应过来的时候,手臂已经穿透了——他抱不住他,抱不住一缕魂魄。他忘了,还以为能抱到。白雾也傻了,愣在原地瞧着他固执又执拗的样子。他想劝程霜罢了,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心被揪得生疼,却又要自己一点一点捋平。
他没办法跟程霜说他好疼,他固执的觉得程霜不爱他。哪怕对方尽力拥他了,他也觉得只是看在多年“夫妻”情谊的份上不舍罢了。他不敢让自己有一点怀疑对方爱他。
他没得赌了。
程霜没看见的是他满眼的失落,没瞧见他也在无声无息的落着泪。他的爱人站在风里,看起来是何其瘦小。
在这场博弈里,他们都是输家。一个不敢言,一个不敢博。
天亮了,日也快从山里爬出来了。魂魄见不得太阳,要躲回阴处去。那缕魂魄渐渐淡去,在最后的时刻,跟他的爱人说了句回见。回见,回见,见不见又有什么意义。明是不敢赌的,偏生又放不下。明是不敢张嘴的,却又要拥抱。
阳是照在程霜面上的,晃得他迷了眼。那眼泪流了一夜仍是没能止住,是多狼狈。他从来没有这样像孩童一样无助过,他已经没了一切,连那缕魂魄都抱不住。他跌跌撞撞的奔到白雾墓前,骂他负心汉。却又在最后的尾声说出了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
“我从未有其他如意郎君,我的如意郎君直始至终都是你。”
那年廊桥,少爷美如画,他一眼就瞧见。于是画家提笔,画下那偏偏少年郎,一记就是半生,一爱就要一辈子。他自知卑贱,不敢诉说,却又答应嫁娶。他自知低贱,只敢对着空荡荡的坟墓说,却不敢寻他的魂魄。这场爱横亘了数十载,才得以说出口,却因为身份隔了千山万水。
他就这么抱着墓碑睡去,昏昏沉沉间,入目的是白雾的残影。他只以为是幻觉。可他的如意郎君啊,早已撑着伞听完了他的诉说。白雾从没像今天那么痴傻过,他以为自己是错听的,于是不敢言语。可事实又是程霜抱着他的墓碑睡去,在这骄阳之下。明知道会被发现,被恶语伤害却又要这么做。他不敢不信。于是就这么呆着等着程霜醒来,一如昨晚那般。他是带着执念存活在世上的,如今没有执念,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世上飘荡多久。他不敢想,就这么逼着自己不去想那些事。傻愣愣的望着情郎的面庞,是这么好看。程霜大抵也感觉到视线的注视了吧,就睁开了眼。半环着虚虚抱住了那缕魂。这场拥抱跨过数载,终是抱住了。何等的爱啊,变成鬼也不愿意消散,程霜想着。在他转身离开的那些年他又是怎样的苦,他不敢细想。
他怎么就那么听话的走了呢?不该。他怎么敢就这么走了呢?让他的爱人在那雪天自尽而亡。他混蛋。于是哭得更狠,哭得没完没了,彷佛要把几十年的愧疚通通哭完。
“别哭了,程霜。刚刚的话,我听见了。”
这次换程霜呆住了,楞楞地反应了数秒才红了耳廓。他一时间忘记了那是缕魂魄,急匆匆地要吻他。惊奇的是确实吻到了,也确实抱住了,甚至还有温度。他来不及想是怎么回事,就抱着“小娇娘”回去了。那带花红袍被褪在地上,跟黑袍搅在一起。于是那人抱着他的少爷“折磨”,从白天到晚上,又到另一个白天。直到那副躯体都布满和沾满他的痕迹与气味为止。
就这样,一夜无眠。
而关于那些奇事,最终的解释应是:许上天感动,鬼化作人,连墓都无影踪。应是上天怜爱,两人都变作初认识那般容颜。大抵是如此罢,无人知晓。世人也彷佛失忆般,不再记得白家少爷与他的夫人,这白府就像人间蒸发般消失在了旁人视野。墓地也不知为何变成了满片桃花林,再无墓碑。
总之书便到此结束,而至于程白二人,自然过上了曾经未过的日子。至此幸福美满。
- END-
“先前没过过的日子,我陪你重新来过。”
“白雾,我不会让你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