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靠近我没好下场
那惊慌失措的女子被掩清和封住嘴赶到了大殿的另一头,两人隔着落了灰的废弃神像对望,相看两沉默之下,倒是平静了不少。
掩清和扣着手立在墙边,倒不是在戒备,是人是鬼还是仙他一眼就能看穿,眼前这女子倒是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不知是不是正经人家,毕竟现在城里早就宵禁了,城门落了钥匙,任凭只鸟都飞不出来,一个弱女子便更是难上加难。
但就算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山匪飞贼,也不过小坏大恶、一介凡人罢了,在天煞孤星穷凶极恶的衰气面前犹如纸糊的老虎,不堪一击。
出于安全考虑,掩清和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不要与这姑娘待在同一个屋檐之下了,省的待会这座神殿又塌方。
见着掩清和要出去,那女子的反应便激烈了一些,即使是张不开嘴说不出话,也尽量闷着声唔唔直叫唤,惹得掩清和只能无奈驻足。
虽分不清她一直嚷嚷着的词是“公子”还是“别走”,但总归是挽留的意思吧。
他安抚道:“别急,待我走远了,这封印自会解开。”
“唔!!!!”
“……”竟是反应得更激烈了。
看她这架势也不像是装的,掩清和便又耐着性子问了句:“你可是有事要说?”
那女子一边猛点着头,一边应道:“嗯嗯嗯!!!对,我——”
她愣了一下,发觉自己又能说话了,定是眼前这位神仙公子大发慈悲,便急切地往前去了几步,却听见掩清和摆了摆手,说道:“你就在那说吧,我听得见。”
“好!”她听话驻足,开口道,“我……多谢公子,我、奴家名为陈玉,是……”
“你正常说话就好。”
“我……”
想来也是少女怀春,见着掩清和的模样后,陈玉便适时想起了所谓的礼仪矜持,一双玉手在裙子上绞了又绞,才鼓起勇气说话,只奈何被掩清和这一打断,便是奔腾路上遇见了绊马索,磕磕巴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沉默片刻后,掩清和没了耐心:“罢了,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好!公子您问。”
掩清和捋了捋心中疑惑,抛出第一个问题:“深更半夜的,你为何会慌慌张张出现在城外?”
“我…我是逃婚,怕被抬轿子的人追上,才这样慌慌张张的。”
“逃婚?”掩清和皱着眉头眯起眼。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定睛望了望陈玉身上的殷红婚服,又道,“你家是请了何方高人,成亲的吉时竟是选在半夜,瞧你妆发整齐的模样,莫不是成婚地点还选在郊外了?”
“公子好生厉害,竟是全猜中了!”陈玉先笑了一番,随后又落寞极了一般,道,“若不是成亲这样的事情,城门守卫也不会让我们半夜出城。”
“守卫便罢了,抬轿子的人怎得这样容易就放你出来了?”
陈玉也不扭捏,一耸肩,直白道:“我说有内急,他们不想我拉在棺材里闹晦气,便让我去了,我就趁机跑了出来。”
“棺材?”
见掩清和惊讶万分,陈玉犹豫了半会儿之后才讪讪说道:“……我成亲,是配冥婚。”
掩清和嘴角抽动,在心中唾弃了这陋习一百遍,道:“你且详细说说。”
见着掩清和这般好似见了什么恶心东西似的,陈玉只能小心翼翼解释道:“前些日子县老爷的小儿子没了,听说是失足落进河里,不够高、够不着岸边,救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有出气没进气了。那小少爷刚及冠,还没成家,县老爷不想他独自一人上路,就想着找个个子高些的姑娘与他一起,省的儿子过奈何桥的时候落进黄泉河,又遭罪……”
“怪不得城门守卫这般好说话。”掩清和从鼻尖哼出一口气,不屑道,“那县令也是荒唐,他怎么不弄个竹排去陪葬呢,再不济给自己儿子脚底下绑两个高跷,都比祸害一个小姑娘来的省事儿,也不怕落人口舌了。”
“我是县老爷家的丫鬟,横竖都是自己人、自家事,老爷便选了我,旁人也说不得什么。他们给了我娘一箱银锭,够她和弟弟后半生吃穿,我没法儿推脱。”陈玉说着说着,竟是有些感伤起来,“可方才在花轿上,我摸了把身上的喜服…我还是第一次穿这样好的衣裳,便不想死了……”
她这话一出,掩清和才发觉,这姑娘确实是生的挺高的,与自己约莫也只差一个额头的高度。但在这世间,寻常人家的女子太高便不是喜事,想来这陈玉也是个子太高不好生活,才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掩清和不说话,陈玉便愈发心虚,生怕自己说的事情脏了这位谪仙一般的公子的耳朵,小声道:“公子……我说完了。”
“我知道了。”许是听出她话语间的落寞,掩清和再开口时语气也温柔了许多,沉思片刻后,他道,“你随我来,带我去找抬花轿的人,我替你打发了他们便是。”
陈玉懵懵懂懂,不明白掩清和要做什么,便只能随着他走,一路离开那废弃的庙宇。
等到她再把视线转移到掩清和身上之时,竟是发觉他无声无息地换了一身红衣裳,金丝绣花的,喜气得很,连忙追上几步去,问道:“公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待会儿到了地方,我会用障眼法将你变做我的模样,这冥婚我替你配,你大可放心去别城谋生便是。”掩清和勾起嘴角笑了笑,道,“总归你娘与你弟弟有那一箱银锭子,也不用你操心了。”
“公子……”陈玉张了张嘴,半晌才吐出这两个字。
不知是沉重还是感动,总之两人接下来一路皆是无言,陈玉甚至好几回望着他欲言又止,惹得掩清和不得不开口问道:“怎么了?”
“没、没事。”陈玉笑了笑,问道,“公子是神仙吗?都不用我指路,便知晓该怎么走。”
掩清和大大方方:“是。”
“那,那公子是不是武艺高强,能一个打十个?”
掩清和笑着摇了摇头:“不是。”
“那公子是……”
“我会卜卦,卜得可准了。”掩清和眉头一挑,意味深长地看向她,道,“你是不是……从那儿来的?”
掩清和看似随意的一指,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不远处的空地上竟是显出一个坟冢来,陈玉见状立即变了脸色,连连摆手否认到:“不是不是!”
“外头没下雨,你的裙子却有泥水,你可别告诉我你是坐轿子来的……我看你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吧。”掩清和冷着脸噎了她一句,便头也不回地朝着那地方走去。
“真不是!!公子,您别去啊!”陈玉阻挠不成,还是不依不挠地叫了几声,提起裙摆跟了上去。
真不是呢……
那棺材半露出土地,一旁的泥都是新翻的,略微有些湿润,而那棺材的盖子竟是大大方方地敞开着,任由月光倾洒。
“公子!您别看,求您了,真的没什么的。”陈玉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张开双臂挡在掩清和面前。
“你奇怪的很,那风声是不是也是你弄出来的?”
陈玉怔愣片刻,问道:“什么风声?”
“装模作样。”
掩清和丝毫没有退意,直直绕过她的阻挡,来到那土坑前,探头往敞开着的棺材里瞧了一眼,只见这双人棺里孤零零地躺着个男子。
夜晚光线昏暗,他也看不清那人容貌如何,但看看轮廓,总归是好看的。
突然,像是发觉什么似的,掩清和又趴在棺材边、附身去瞧了瞧那男子的身材——
这也不矮啊,估摸着站起来比自己还高半个头……
不好!!!
意识到事情的怪异之处,掩清和连忙直起身,想要离这棺材远一些,谁曾想忽然背上一凉,巨大的推力剥夺了他的重心,竟是毫无防备的被人一铁锹给拍进了棺材里。
这双人棺材做得很大,即使是两个成年男子并排躺在里头也不算挤,只是掩清和栽进去之时正巧在那男子的身上重重碾过,若是他有心留意,便能听见那本该无声无息的“尸体”发出了一丝沉重闷哼。
只是掩清和现下实在着急,他才刚刚跌落,棺材板便不容迟缓地附了上来,天空中的明月如同退场一般消失在视野,最后一缕光线被剥夺,黑暗中锤钉封棺的声音尤外明显。
棺材板封上之时,掩清和倒是没有像所有被迫配冥婚的新娘那般不甘心地猛锤背板,毕竟他发觉了一件更为棘手的事情——
双人棺材虽大,却不是很深,若是两人叠在一起便合不上棺材板,可自己方才明明就碾在这男子的身上,怎的突然瞬移到了这里!
而且,这放着尸体的棺材里,竟是没有弥漫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有的只是泥土的腥气……及人身上用的熏香味儿。
“你这什么不长眼的狗东西!竟然敢打我的主意!”
说时迟那时快,掩清和摸黑一把掐住了面前之人,力气之大,惹得那人不由得绷直了肌肉。手心又忽然有个什么东西上下滑动了一下,意识到那是喉结、而自己竟是准确无误地掐住了那人的脖颈,掩清和便更用力了些,巴不得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直接将这人的脑袋拧下来才好。
“识相的就放我出去,不然唔——”
奈何面前这位是活人而非死人,被打了自然是会反抗,只不过他的动作便温柔许多,仅仅只是以一手便掩住了这暴跳如雷的大美人的口鼻。
那人的掌心不知是藏了什么药,在体温的蒸腾下,掩清和迅速失了力气,意识摇摇欲坠。
在彻底昏睡过去之前,掩清和深刻意识到,果然靠近自己没出事儿的凡人,都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