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怎么和母后这般生疏了,快过来,让母后好好看看你?”太后依旧如刚才一般,语气亲昵。
但端坐在榻上高高在上的姿态,却与她表现出来的慈爱完全相反。
“儿臣和往常一样,没什么重要的事忙。”
“吃喝玩乐挺好的,当个逍遥自在的王爷比什么都强。就如同母后当年给你定的封号一样,平安祥瑞就好。”
太后终于听到雍玥的回答,似乎是松了口气,马上又近乎耳语般地呢喃着:“闲着好,闲着就无权,也就不会威胁到辰儿了。”
太后自以为雍玥听不到她的低语,却不想雍玥不仅听到了,唇角还勾起抹艳丽至极反而有些阴森的笑,漆黑的凤眸中是一片翻滚的深海。
对,就是这样。
他小的时候以为母后是宠他爱他的,不让他学骑射武功是怕他伤到,拦着他不让他跟太傅学习是怕他累到,还找了一大群的玩伴来陪他玩是想让他开心。
身旁的宫女太监做错了事,他的好母后还会手把手交着他怎么用残暴的手段惩罚下人,树立威信。
他以为这是爱,可大了才知道这原来这叫捧杀。
这都是因为在东离皇室,嫡长子必定是太子,之后出生的次子只能作为辅助太子的臣子。
只有和太子交好,受太子重视的兄弟,在成年后才会得到好的爵位和差事。
而他的母后一直是个野心大的,她宁愿第二个生出来的是个可以联姻的女儿。也不愿意是他这个不仅无用的,还会与自己争权的儿子。
在雍玥幽暗的目光中,太后凤眸中迸溅出热切的光,几乎是急切又有些拘谨地询问。
“月亮你刚刚是不是去见辰儿了,他还好吗?瘦没瘦?奴婢们伺候的还用心吗?有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朝政繁忙吗?批折子累不累?”
雍玥很想冷笑,但笑到嘴边只变成了更加温柔的弧度。
他缓缓垂下与太后如出一辙的凤眸,长睫敛去一片幽暗,在心中嗤笑。
果然呢,他的好母后心中最疼爱的永远是辰哥。
太后给小时候的雍玥营造了一种她很宠爱他的假象,而幼小的雍玥最期盼的就是宫务繁忙的母后能多来陪陪他。
在他日思夜盼的日子里,他一直抽不开身的母后其实都在陪她的大儿子,东离的太子,他的嫡亲大哥——雍辰。
“母后为什么不亲自问问辰哥呢?毕竟儿臣不是辰哥身边的大内总管啊,不可能事事尽知。”雍玥无辜地说道。
“逆子,你竟然敢称呼陛下的名讳!”
辰哥,两个字激怒了太后,她猛地把手边的茶杯扫到地上,指着雍玥怒道:“雍玥你何时这般不分尊卑了?陛下是君,你是臣,你要尊称陛下!难道你是起了谋逆的心思不成?”
谋逆?雍玥脸上的笑一收,眉心皱起,一张昳丽的脸上又黑又青。
又是谋逆,他这辈子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两个字。
代替母后宠他护他爱他的舅舅因为这两个惨死;他一直想娶做正妃疼护着爱护着的安清,因为这两个字成了害死他舅舅的逆贼之后。
而今,他的母后居然因为个称呼就说他要谋逆?!
雍玥眉眼间布满了散不开的黑云,他在太后惊恐的目光中,往前踏了一步。
“逆子,站在那里!你要做什么?!”太后被雍玥染着疯狂的眼眸吓了一跳,厉声尖叫道。
“儿臣什么也不做,也不能做什么。”雍玥歪了下头,笑得无辜又恶意,他望着华美异常的宫殿,低声地笑道:“母后最喜欢的其实一直都是辰哥吧。可惜了,辰哥因为皇嫂恨透您,永远不会再见您了。”
“你嫂子是叶氏女!不是那个贱人!你休要胡说!哀家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辰儿好!都是为他好!”
太后疯了一样砸着手边能触碰到的东西,雍玥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发疯的太后,转身出了正殿。
殿外候着一群战战兢兢的太监宫女,雍玥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扔下一句,“什么时候太后砸够了,你们再进去收拾吧。”
安清不知道站了多久,只知道端着箱子的两条手臂又酸又麻,指尖因着酸麻和冷意几乎要砸了箱子时,角门开了。
安清听到身后举着伞的豆子轻轻松了口气,嘀咕了句什么,就看见一个圆脸的小太监站在角门里。
小太监轻蔑地上下打量了一眼安清,嗤了句,“还以为是个天仙呢,也不过如此。赶紧地,进来吧。”
安清像是没有听到看到,那刺耳的嘲讽和轻蔑的眼神一般。迈着僵硬地双腿向前挪了一步,当右脚埋过高高的门槛时,他心中猛地划过一丝不安。
他茫然地扭头看了眼笼罩在烟雨朦胧的街道,又扭头看角门中的繁华一景。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这门是吃人的恐怖的兽口。他入了这门不是回到人间,而是进了兽腹。
“磨蹭什么呢?赶紧的啊。”小太监见安清进个门都犹豫半天,不耐烦地尖着嗓子催促。
安清驱散了心中荒谬的想法,他该信雍玥的。毕竟雍玥该是这世上,唯一还记得以前清儿的人了。
角门下有片长廊,豆子收了伞,乖乖地跟在安清的身后。小太监带着安清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指了指前方匾额上写着沁芳亭的大亭子,道:“前方庄公公等着呢,赶紧过去吧。”
安清隐隐约约能透过雨幕看到一群人簇拥着个穿着黛青色太监服的人坐在那里,那阵仗让他隐隐有些疑惑,他不明白就是进个府怎么还要见什么庄公公。
疑惑归疑惑,安清却不打算问身边这个从进门到现在就没给过他好脸的小太监。
豆子刚撑开伞想要遮住安清,就被横插过来的一只手抢去了伞。小太监不仅把伞抢了去,还随手合拢纸伞掷进雨中。
豆子气地脸一红,气愤地瞪着小太监,问道:“你做甚扔我的伞!”
“王府里的规矩,贱奴不配打伞。”小太监轻蔑地睨了眼豆子,抱着肩哼道。
“你说谁是贱奴!”豆子气地一步跨到了小太监面前,他本就比小太监高了一头。虽然跟着安清没做过什么重活,但也比小太监要壮很多。
吓得欺软怕硬的小太监哆哆嗦嗦地往后退了一步,但还强撑着完成小庄的任务,颤着声道:“楚馆出来的怎么就不是贱奴了?怎么就你们金贵,这么点雨能浇死你们?坏了规矩就等着进刑房吧。”
“看我不打死你……”豆子被小太监一口一个贱奴楚馆的,气的红了眼圈,捏着拳头就要揍小太监。
“豆子。”安清轻轻喝住豆子,微微侧头看了眼不甘的豆子,道:“别惹事,这里不比楚馆,我护不住你。”
说完,踏入了轻薄的雨幕中。
豆子一瘪嘴,知道自己可能是惹祸了,恨恨地瞪了眼退缩到一旁的小太监,也跟着冲进了雨中。
长廊到沁芳亭的距离不过百十步,但就这么短的距离,就将安清淋了个透。
单薄的衣衫紧紧贴附在皮肤上,勾勒着纤长清瘦的身姿,冰冷黏腻的感觉让他心中也冷了几分。
“总算是来了,让咱家好等啊。”小庄翘着腿看了眼一身狼狈的安清,笑道:“这手里抱着的是什么宝贝啊?也给咱家看看吧。毕竟这里可是瑞王府,可不能让你们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进来。”
小庄话音一落,他身后就走过来四个身材高大魁梧的太监。四个人两个人走到安清面前,两个人走到豆子面前。
安清冷着眼看着太监从他手中夺过了箱子,将它递送到了小庄面前的桌子上。
而豆子带着的包袱则被夺了过去,两个太监打开包袱后不顾豆子的阻拦,随手将包袱里安清几件常穿的衣物扔到了带着潮意的地上。
小庄慢条斯理地打开了套箱,又拿出里面的小箱子打开,见到里面的药玉立刻发出刺耳夸张的笑声。
他身后凑趣的太监们立刻也跟着捧腹大笑,安清站的远些,只能依稀看到小箱子里是白色的东西,看不出全貌。
他眉心隆起到清浅的痕迹,心中隐约察觉到那可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大箱子里的小箱子被一一掏出来打开,露出里面做工精巧,形状漂亮的玩具。小庄挑着眉,将那盒药玉竖起来给安清看。
他看着安清难以置信的目光,和由红转青的脸色,不由大笑道:“真不愧是楚馆出来的花魁,一刻也离不开这些玩意。”
小庄话音一落,身后立刻响起了接二连三的附和声。
豆子只觉得血都冲到了脑门上,也不顾这里是哪里了,心中就一个念头,不能让他家公子被这么羞辱。
他攥着拳头就往前冲,还没冲到半路,就被两个魁梧的太监按到了地上。
安清死死咬着腮里的肉,直到嘴里满是铁锈的腥味,才松了劲。他忽地就想起来了,榕娘把这个箱子交到他手里的时候好像说了一句话。
她说,这箱子是瑞王亲自交代让你带过去的。
眼前的大笑的人变得扭曲了,安清垂下头,看着灰白的地上一点深意。
因为是雍玥交代的,他当宝贝捧了一路的东西。居然是那种玩意?!安清怎么也不敢相信,怎么也不能相信。
这一路的雨让安清的头脑清醒了一些,心中的兴奋劲已经全部退了去。
他用力闭了闭眼,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把一切都想得太好了。
小庄看着垂头安静站在那里的安清,眼中的轻蔑更甚。心中耻笑这人被这般羞辱都不敢反驳,不愧就是个贱奴而已。
害他还以为是个厉害的有手段的,能给侧妃娘娘添堵呢,不过如此。
“东西看过了,该看人了。”小庄懒洋洋地靠坐在圈椅上,下巴一抬,道:“脱吧。”
“什么?”安清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小庄,有些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聋了吗你,公公让你脱衣服!”双臂支在圈椅背上的小太监,尖着嗓子道。
“劳烦公公给奴家个脱衣的理由。”笼在湿袖子手中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安清一双猫儿眼闪着寒光,冷冽地看向小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