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有人不满小林氏这个继室的自私:“侯夫人,傅三姑娘的名声要紧,傅大姑娘的名声也要紧啊!”
大齐礼法严苛,继室夫人在原配夫人面前的地位总要低一等,便是朝廷封赏诰命,也会比原配夫人矮一阶。小林氏在大林氏的牌位前是要执妾礼的。那些原配夫人们的女儿们自然也会轻看填房夫人。所以,填房夫人通常是庶女、低门女,婚俗上丈夫的结发妻只有原配,继室不可与丈夫结发。
小林氏迫于这些天之骄女的压力,见邱紫苏也扭过头去怕犯众怒,捏了捏拳头,一脸忍痛地大义灭亲:“凌丫头,是我想差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如何能不顾你的名声?反正你三妹妹是破罐子破摔了,至少能证明你是清白的,总不能让人说我定南侯府姐妹相残。海桐,去看看那艘船是否还在,请个能做见证的人过来。”
若是傅凌云不阻止,这是要扣傅凌云一个不爱护姐妹的帽子了。
众女神色各异,内宅之事常常是真真假假,今儿的事一波三折,反正最后的结果不是傅冉云诬陷傅凌云,便是傅凌云谋害傅冉云,与她们无关,只当看戏罢了。
傅凌云进退为难,不管经过怎样,请了人证,自个儿便要背上刻薄的名声,不请人证,便是心虚,她可真冤死了。
海桐应诺,迟疑着正要退出去,傅凌云瞥见门口出现几抹身影,暗道终于来了,她一把抱住小林氏的胳膊哭求阻止:“夫人还是别请人证了吧!请了人证来,三妹妹的名声可就不保了啊!女儿已定亲,名声差些便差些,可三妹妹……三妹妹却还未定亲,请夫人怜惜三妹妹!”
她那一句停顿很有意思,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傅冉云可是被那乞丐搂在怀里摸光了。
小林氏受此逼迫,袖下的手不住颤抖,傅凌云求情是求情了,第一句话却把她推到悬崖边上,她正要开口,外面走来一行人,原来是各家夫人听闻钟灵毓秀坞出事,亲自来接女儿。
小林氏起身相迎,为首的便是邱紫苏的母亲,邱母听到傅凌云的哭诉,不满地看了眼小林氏,小林氏有口难辩。
邱紫苏小声禀告邱母事情经过,说到自个儿时经过一番修饰:“……女儿只看见傅大姑娘站在傅三姑娘身后,傅三姑娘又因船摇晃而朝前扑去,因而看错了……”
邱紫苏前后表现得极为光明磊落,言辞明晰,而且她的推测十分合理,无人怀疑她居心叵测,反而纷纷安慰。
傅凌云并不想与邱紫苏交恶,暂且忍下胸口一团气。
邱母先是打量傅凌云一番:“你就是傅大姑娘?”
傅凌云抹掉泪痕,上前见礼。她等的正是邱母等人,让外人点破小林氏的用心,比她自个儿和小林氏打嘴官司的效果强得多。
“听闻定南侯夫人道,你是自小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我瞧却是面色红润。”邱母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小林氏,其他夫人的目光随后而至。
傅凌云明显怔了怔,却没说话,前世她和邱紫苏不对盘,但因安国公是太子阵营,邱母对她很是礼遇。
邱母面无表情地对小林氏说:“刚才我们来时,看见那艘船仍在湖面上。傅夫人,既然牵扯到你两个女儿,及早请人来作证的好,以免那大船走了,可就找不着人证了。傅夫人,我说的是也不是?”
贵女们恍然大悟,原来小林氏是故意拖延时间,她拖得起时间,而她们这些千金小姐们多在此处待一刻钟,便会多惹人两句闲话和怀疑,外面可是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老百姓呢。
小林氏脸色更加苍白,身子摇摇欲坠,忙拧了一把站在原地没动的海桐:“叫你去请人证来,你怎么还愣在这里?”
海桐顶着大家灼灼的目光,急三火四地退下。
傅凌云张了张嘴,看了眼邱母,还是闭上嘴巴。
人证很快请来了,不是一个,而是一群,其中便有安国公。
原来今儿是安国公的一个朋友过生辰,安国公恰好接到傅凌云的求救,便大方地拿出自家的船作为请客之用,不想,果真出事。
各家姑娘们站在屏风后,十几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齐刷刷地立在堂上给夫人们请安,且个个是世家子弟,场面十分壮观,小女孩们纷纷晕红了脸颊。
邱母赞叹一番少年们的英姿,这才道出请他们过来的用意。
少年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讲明经过,那船娘分明是冲着傅家三位姑娘去的,顶翻了穿湘妃色衣裙的女孩,又要去抓跌倒的杏黄色衣裙和葱绿色衣裙的姑娘。
傅凌云今儿穿的是杏黄色衣裙。
这些少年从未见过闺中的傅家姑娘们,自然不识得谁是谁,而且隔了那么远看不清相貌,只论衣着颜色。
邱母拧起慈爱的眉梢问:“那你们可看见有姑娘推过湘妃色衣裙的姑娘?”
这一句问话令所有人屏息。
北晋伯府年仅九岁的男孩童言稚语地回答:“邱夫人,我坐在湛哥哥肩膀上看得真切,那两位姐姐便是手臂伸直了,隔那落水姐姐还有两掌远呢,如何能推到她?”
小男孩回答完,天真地眨了眨眼,逗笑了邱母,夫人们插科打诨,让少年们自去宴饮。
傅凌云盯着安国公高大的背影,既有欣喜,又有酸涩,更多的是感动,幸亏有安国公,不然她浑身是嘴,也要栽在邱紫苏和傅冉云的一唱一和中了。
而安国公似有所感,临出门时,回头瞥了一眼傅凌云,眸光流转着信任和坚定。傅凌云心神一凝,全身的热气冲上脑门,芙蓉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安国公未多言一句,却已经帮她做到了最好。
与此同时,她旁边的邱紫苏失态地朝前一步,不小心踢到屏风架脚。
傅凌云奇怪地扭头,发现邱紫苏粉面含春地盯着那群少年的背影,目光灼灼而含着痴恋。傅凌云蓦然一惊,赶忙挪回视线,邱紫苏已与太子定亲,这群人里可没有太子啊!难道邱紫苏另有他爱?
傅凌云不免想到邱紫苏踢到屏风的时间,正是安国公回头一瞥的那个瞬间,加上邱紫苏对她莫名其妙的敌意……傅凌云忽然毛骨悚然,摇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少年们走后,邱母命人撤去屏风,冷面含霜:“傅夫人,事实就在眼前,没人推过你的女儿,我们的女儿可以走了吧?”
邱母最不满的就是,她的女儿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这傅冉云就顺竿爬,连累了邱紫苏的名声。
小林氏的脸跟石膏像差不多,唇色也是白的,含泪道歉:“是我没教养好女儿,回去后我定会严加管教。今儿对不住各位夫人和姑娘们了,各位请自便。”
邱母哼了一声:“看我气糊涂了,这是我自家的别院。”
其中的嘲讽意味不难听出来,其他夫人本就看不起庶女和填房,对小林氏的印象完全坏了,她的女儿这么坏,小林氏肯定也不是好东西,看小林氏的目光充满了嘲笑。
一位夫人自以为小声,却是以让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姐姐刚生产,便勾搭上姐夫,甚至怀了身孕,能是什么好货色?”
小林氏身子一僵,泫然欲泣。
邱母皱了皱眉,更是厌恶小林氏,这浑身的做派透着一股子庶女的小家子气,上不台面!
傅冉云见事情败露,装作哭晕,小林氏惊呼一声,也晕了。
傅凌云安置好她们,上前两步歉然道:“邱夫人,我们夫人为三妹妹的名声而忧心过度,才会一时失言,万望邱夫人谅解。”
邱母颔首:“傅大姑娘,你是个好的。”为陷害自个儿的继母道歉,原谅继母,维护定南侯府的名声,明辨是非,顾全大局,又不软弱,当得起安国公夫人的身份。
“邱夫人谬赞。”傅凌云不骄不躁,眉心依旧拢紧,傅冉云名声尽毁,肯定会对她有所影响,她不禁责怪小林氏丧心病狂,情愿让傅冉云名声有污点,也要设此毒计陷害她,可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和各位夫人一一禀明歉意,傅凌云指挥定南侯府的丫鬟们,有条不紊地将小林氏和傅冉云抬上马车,最后和邱母告辞。
邱母说:“我已经让人去大理寺报官了,全力追查那个害人的船娘。”
因钟灵毓秀坞是京城最豪华的船坞之一,大家没想到这是小林氏特意安排给傅凌云的毒计。
傅凌云感激地福礼,斜眼睨过去,藤椅上的小林氏眼皮下的眼珠子滚了滚。
小林氏在半路上醒来,边哭边说渴了,指挥傅凌云端茶递水。
傅凌云相当于和小林氏撕破脸皮,岂能让小林氏得逞,不是打翻茶水,便是打翻点心盒子,委屈而眼巴巴地凝望小林氏:“夫人,马车颠簸,女儿不是故意的……”
小林氏由这一句话联想到傅凌云在邱家别院的第一句辩驳,也是差不多的话,她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像是老鼠的磨牙,傅凌云一度怀疑会把她的“牙尖嘴利”给磨没了。
这时候马车到了定南侯府的二门,傅凌云下车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沉闷的巴掌声,小林氏尖利地训斥,指桑骂槐:“这点子小事都做不好,你活着有什么用?”
然后,海桐木然地捂脸下车时,傅凌云看到她脸上的五指印。
傅凌云眯了眯眼,并未多话。
她的祖母傅老夫人就快回府了。如果她回府后得知,傅冉云失节于一个乞丐,说不定还得嫁给一个乞丐,连带着也带累全侯府姑娘和媳妇的名声,傅冉云和小林氏将会得到的下场可想而知。
小林氏躺在藤椅上下了马车,朝战战兢兢来接人的张嬷嬷递了个眼色。
张嬷嬷机灵地哭天抹泪:“哎哟,奴婢的夫人和三姑娘啊,你们怎么会遭这么大罪!大姑娘最最孝顺,夫人,侍疾的事让我们大姑娘来做吧?”
傅凌云柳眉微颦,这个老货越来越不像话了,她也不惧,侍疾便侍疾,她傅凌云的伺候不是谁都能享受得起的,少不得她多说两句“都怪我不能端稳滚烫的药碗”,让小林氏的假病变成真病。
小林氏突然后脊发凉,一个哆嗦,正要说什么,有下人传话林老夫人派人来接傅凌云:“老夫人染恙,想要几个孙子和孙女、外孙女榻前侍疾,闻听傅三表姑娘落水受惊,免了傅三表姑娘相见,又特意赐下珍贵补药,请侯夫人务必好好照顾傅三表姑娘。”
小林氏揪了一朵紫藤萝花,揉碎,扔在地上。
傅凌云心知外祖母听说了明镜湖上之事才急急会接她去林府,但心里总放不下,因此一路上不停催促马车夫快一点,及至看到傅老夫人乐呵呵地坐在高堂上时,才完全把扑通跳的心落回肚子里。
傅凌云的脸色,堂上众人都看见了,林家大房的三表哥林琼玉是个跳脱性子,蹦起来取笑:“表妹,瞧你脸变的,怕是没看见你爱吃的点心,才没继续冲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