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一柏没理,贺鑫离开后,他就沿着过道走到了车厢连接之间敞开的窗户边。
窗外晚风习习,田野那头的房屋鳞次栉比,深深陷进了阴影里。
费一柏点了根烟,吸一口,然后轻轻吐出来。
他从小就是个有折腾不完劲儿头的熊孩子,家里面没有人能治得住他。
小学就逃课去网吧玩,后来长大了上高中,高一开学那会儿还断断续续逃了将近一个半月的课。
那时候他刚谈了个女朋友,第几任就不知道了。
小姑娘没追上之前高冷得不得了,追上之后就很黏人,非要缠着他晚上说电话。
结果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就起晚了。
他索性等到早操结束了,才晃晃悠悠地去到校门边上的小巷子深处,准备爬墙翻进学校。
刚走过去,就看见巷子里头站了个个高腿长的少年。
头发乌黑皮肤白皙,五官尤其精致清隽。
看着又白又冷,站在巷子里望着那堵将近两米半的矮墙,眉头蹙着,难辨情绪。
费一柏打娘胎里就是个颜控,乍一看见了这么好看的少年,愣了一下,然后从善如流地走过去搭了一下对方的肩膀。
“诶哥儿们,是不是想翻墙进去?”
少年的目光先是落在了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然后扬了一下眼睫望着他,“你有办法?”
费一柏舌尖轻轻抵着上颚弹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笑道:“当然,世界上就没有我翻不过去的墙。”
少年似乎不信,“这墙上面有铁网,上了锁,除非你会飞,否则不可能。”
“动动脑筋不就得了。”
费一柏说着从口袋里翻了两下,然后翻出了一把黄铜色的小钥匙,“我有钥匙。”
“哪儿来的钥匙?”
“当然是找风纪委员要的,她是我前女友。”
费一柏从边上拿了几块砖,叠高了站在上头。
然后抬高手开了铁网上的小锁,拉开了足够两个人进去的口子之后,就利落地翻上了墙头。
“上来吧。”
他朝底下仰头看着他的少年招了一下手。
因为仰头的动作,少年下颌至脖颈拉出了一段漂亮又清瘦的线条。
配着那双点漆般乌黑深邃的眼眸,看上去养眼得很。
费一柏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见他不动,刚想说话,少年就扶着他的膝盖,同样动作利落地翻了上来,然后跳了下去。
像只漂亮又矫健的挪威猫。
费一柏顿了一下,也跟着跳了下去,然后动作熟稔地踩着一旁的花坛,仰头抬高手去锁铁网。
“你是哪个班的?”少年站在墙根下问他。
费一柏想也没想就回答了:“高一七班。”
少年又问:“什么名字?”
“费一柏啊。”
费一柏锁好了铁网,走下来,顺势勾了一把少年的肩膀,“怎么,想请我吃饭感谢我?”
少年没回答,从口袋里掏了一支笔和一个本子出来,递到他面前,“写一下你的名字。”
费一柏接过笔,心道这小帅哥看起来高冷得一批,内心竟然这么热情如火,反差萌啊。
于是他大笔一挥,龙飞凤舞地把自己的名字写好递给他,“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了,尽管报费哥大名,哥罩你。”
少年没说话,肩膀微微往边上一挪,避开了和他的肢体接触。
费一柏正笑着,身后冷不丁响起了教导主任阴恻恻的声音:“费一柏,可算是抓到你了。”
“!”
费一柏第一个反击就是撒腿就跑,跑之前还不忘拉了一把刚认的弟弟。
只是没想到这弟弟突然反手拽住了他的手腕,然后一个擒拿手将他胳膊肘拐到背后,直接把他押到了教导主任面前。
教导主任是个地中海,属于那种上了年纪屁事儿特多的糟老头子,人称杠精刘。
杠精刘平时最痛恨的就是那种违反校规校纪的坏学生,要不是学校不让体罚,他都恨不得抓到人先大棍子打一顿再说。
费一柏这颗刺儿头在年级组是出了名的难搞,跟条滑不溜秋的泥鳅一样,他守株待兔了好多天,可算是把人给逮住了。
“迟到还翻墙,这下看你怎么狡辩!”
杠精刘抓着费一柏的胳膊,发自内心地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钟巘,还是你有办法。”
“没什么,应该的。”
钟巘随口应了一句,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色的袖章,当着费一柏的面慢条斯理地戴在了胳膊上,顺便把刚刚递给费一柏签名的小本本交给了杠精刘。
费一柏一看袖章上边的“风纪委员”四个大字,眼睛立刻就瞪大了。
然后跟个被小弟陷害被抓的江湖大佬一样,愤怒地对着钟巘吼了一句:“你他妈出卖我!”
话音还没落下,杠精刘就大力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怒斥了一句:“张嘴闭嘴都是脏话,待会儿你的检讨字数加倍!”
费一柏梗着脖子反驳,“凭什么,你不是脏话,他不是脏话,妈也不是脏话,怎么连起来就是脏话了?我不服。”
“嘿,你还跟我犟嘴是吧!”
杠精刘说着就去翻他口袋里的钥匙,“你钥匙哪儿来的?”
费一柏不说。
杠精刘又问钟巘:“他说了钥匙哪儿来的没有?”
钟巘有问必答:“前风纪委员那儿要的,他说那是他前女友。”
“真是反了天了!”
杠精刘大怒,“逃课就算了,还早恋,分手了还骗钥匙,渣男,必须喊家长!”
费一柏这下连杀死钟巘的心都有了。
最后杠精刘一通电话喊来了脾气暴躁的费老爹。
费一柏不仅挨了一顿狠揍和罚写检讨,还被抓到升旗台上领唱了两个月的校歌。
领唱惩罚结束那天,他把钟巘堵在了楼梯口,当着上上下下学生的面儿指着他的鼻子说了一句:
“姓钟的,玩儿不死你我费一柏三个字倒过来写。”
钟巘面无表情,掀起薄薄的眼皮看了他一眼,然后就绕开走了。
自那以后,他跟钟巘势如水火见面就掐。
几乎整个一中的学生都知道,费一柏要弄死钟巘的心到底有多强烈。
一根烟燃到了头,灰烬在他指腹上烫了一下。
费一柏陡然回过了神,将烟蒂熄了丢到垃圾桶里。
火车快速地前进着,低矮的房屋很快就没了影儿。
费一柏凝神看了一会儿窗外低垂的夜色,然后慢慢沿着过道走回了车厢。
钟巘还没醒,依旧是维持着他离开时那个睡姿。
面朝里侧,脊背微弯地躺在床铺上,像是睡昏了过去。
大概是退烧药起效了,钟巘的额头上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过长的睫毛有几撮黏了在一起,低垂着,显得很浓密。
费一柏站在边上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去背包里翻出了丁青岚给他准备的消毒湿巾,撕开一张,弯腰去帮钟巘擦脸上的汗。
人生病的时候看起来都是比较脆弱的,哪怕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铁面主席也不能避免。
费一柏擦着擦着,就发现钟巘脖子上也沾了汗,就索性帮他解开了最上头的两颗衬衫扣子。
刚要顺着线条往下擦的时候,钟巘忽然睁开了眼睛。
乌黑湿润的眼睛,乍一看是很浓的墨色。
凑近了看,能看见上边掩着一层剔透的琥珀色,湿漉漉的,像是倒映着细碎星辰的湖水。
费一柏觉得心跳都快停顿了。
刚想甩开手站起来,就看见钟巘轻轻垂下了眼皮,像是又睡了过去,脑袋软软地搭在了雪白的枕头上,呼吸安静绵长。
后背已经被冷汗濡湿了,费一柏好半天才找回一点呼吸的节奏,然后直起身子,四肢僵硬地爬上了床。
头顶上暖黄的灯泡有些刺眼,费一柏翻了个身。
等心跳平复下来了,才郁闷地挠了挠脖子。
神了,他心虚什么,不就擦个汗而已,有什么好虚的?
挠着挠着,他就挠到了后颈边上那块曾经落了一个牙印的地方。
一丝怪异的情绪忽然爬上心头。
费一柏支起身体,透过床缝往下瞄了一眼又睡回去的钟巘。
心里琢磨着,要不要等他醒了去问一句你他妈两个月前是不是咬过我。
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话听着太像神经病。
钟巘咬他?钟巘砍他还差不多。
将这个不着调的想法抛诸脑后,费一柏仰躺着闭上了眼。
火车轰隆轰隆地沿着群山环绕间的铁路,飞速地驶向了夜色茫茫未知的远方。
第二天早上,费一柏是被火车到站的鸣笛声吵醒的。
他抱着被子翻了个身,花了五六秒才想起来自己在哪儿。
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有些刺眼,他抓了抓头发坐起来,然后下意识地扶着上铺的横栏探头去看底下。
低垂的视线先是触及一片乌黑柔软的发梢,然后就是两道平直漂亮的锁骨,最后往上,直接对上了钟巘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
钟巘将衬衫最上头的一颗扣子扣好,见费一柏还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他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看够了吗?”
冷淡的声音略微带着几分生病之人特有的沙哑感。
费一柏听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嗤笑了一声:“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他特意强调:“你一个带把儿的有什么好看的。”
钟巘脸上情绪淡淡,像是懒得搭理他,慢慢将昨天看的书还有一些零碎的物件收进背包里。
费一柏见怼了个寂寞,就抓着T恤下摆往上一撩,换了件干净的上衣,然后拿起牙膏牙刷和漱口水去卫生间。
等他刷完牙回来,车厢里已经没有了钟巘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