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紫藤
默然站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妖物的术法终于消失了。周围景物次第恢复,他们此刻正在湖中水榭里。
见幻境消失了,容问朝空中打了个口哨,“那边应该差不多了。”
口哨声响后,天边跑来一只巨犬,毛发皆白只有左耳和右眼周围呈棕色,脖子上挂着一个金色铃铛随着它动作叮叮作响。
它跑到容问跟前,摆摆尾巴,胡乱跳跃。
容问瞪它一眼,它似乎才想起起主人交待的事情,将咬在嘴里的一缕残息吐在地上用脚踩住,邀功似的狂吠。
看着地上那团黑漆漆的残息,容问脸一黑,伸手在那蠢狗头上敲几下:“让你将那妖物捉住,你就带回来这么个东西?”
那狗受了惩罚低下头委屈呜咽起来。
明知看了它一眼,忍俊不禁,“它可有名字?”
“叫卷耳。”
“好名字。”他赞道,上前摸了摸卷耳的头以示安慰,“卷耳,你做的很不错。”
卷耳受到鼓励立马又雀跃起来,围着他不停摇尾巴左右转圈。
他被扑的好不容易才站稳,蹲身将卷耳带回的那缕残息拎在手里细细查看。
“是我低估那妖物了,有东西从卷耳嘴里逃脱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容问斜睨卷耳一眼。
感受到主人眼神的警告,卷耳立马安静下来,呼哧呼哧吐着舌头乖乖蹲好。
不过他说的确实不错,卷耳虽为犬身,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受他法力熏陶,实力自是不差,能从它嘴下逃脱,这妖物确实有几分道行。
“不怪你。”明知摇了摇头,站起身。
妖物既没捉住,如今便只能从兰真那里下手,今夜这诸多事端即便不是他亲手所为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只是这二位之间有何关联,妖物又为何冲他和容问来,他如今也不敢妄加揣测。
他看了一眼兰真房间方向,若有所思,“事到如今我们便去同这位兰先生好好聊聊。”
二人一进门,便看见兰真坦坦荡荡坐在正堂内,一副早料到他们会来的模样。
未待二人开口,他便开门见山,“想必二位大人已经见识过那妖物了,我便不再与二位兜圈子,二位有何疑问在下一定知无不言。”
明知奇了,一番准备好的红白脸戏份生生噎在了喉咙里。
不过这到也好,免了跟他打太极白浪费时间。
“那这么说兰先生与这妖物并无关系?”他大马金刀地往兰真旁边一坐。
兰真双眉一拢,“是也不是,这妖物名师讼,原是两百年前兰沽国一对被强拆爱侣的怨念,擅长利用人的七情六欲迷惑人,以记忆和人之间的爱意为食。”
停顿片刻,他站起来朝二人拱手,“我先前看出二位绝非寻常人便想借二位之手除掉这妖物。却未想到害二位身陷险境,此事是我唐突了。”
这番话他只说了一半,他确实是想借二人之手除掉师讼,不过还有另一个原因他认为不值一提,便没说。
他这一番剖白,明知听的将信将疑。
没说话。
兰真看出他似乎不大相信,继续说:“在下本是两百年前兰沽人,”说到这里顿了好一会,眼中莫名有些悲伤,“……因欠了人一点东西,死后执念依附在一株紫藤树上苟存至今。”
说完他仰头望向墙上的一幅画,双眼漆黑无波,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明知顺他眼神望去,画上画着一株紫藤,开的正好,树下一个穿绿衣的少年正在仰头看花,左下角以蝇头小楷细书十一二字。
他默然不语,收回视线。
兰真依附的那株紫藤真身多半便藏于此画中。他这番言下之意是我连老底都揭给你了你总不好再怀疑了吧。
他倒确实没时间在这里耗,他的话是真是假无关紧要,真神还是赝鬼,他亲自去会一会便知。
“兰先生可知这妖物老巢在何处?”
兰真摇神色已经恢复正常,叹了口气,摇摇头,“这个我确实是不知道。”
眼神在他与容问身上扫了个来回,似乎有些疑惑不解,“据我所知这妖物向来是不得手誓不罢休,二位此番能轻松逃过,除了二位实力霸道,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听到这里,明知也不禁疑惑起来,他和容问方才却只是被幻境困住,并未实质性的损失什么,按理来说确实不该如此,那便只有那妖物并非冲他二人而来这一种可能,只是非他二人又是谁?
突然,他脊背窜起一股寒意。
立马看向容问,对视之间他恍然大悟——阿毛儿!他们都忽视了阿毛儿。
转头急向阿毛儿房间跑去。
却还是晚了一步——房间内阿毛儿早已不知所踪。
明知有些懊恼,他属实想不明白这妖物缘何会放弃他和容问而向一个懵智孩童下手。
难道说它的目标一开始就是阿毛儿?
“你可有方法探出这妖物方向?”他将脑中疑惑尽数压下去,保持镇定,去问容问。
找兰真已经耽搁好一阵了,若不再快点探出妖物所在地,阿毛儿就真的危险了。
“大人先不要着急。”容问拍拍他肩膀,“先前卷耳带回的那缕残息可还在?”
他点点头,拿出那缕残息交给容问。他先前料想这残息可能还会有用便存了个心眼将它收起来。
容问接过漆黑一团的残息,不知从哪处摸出一把红豆,问他,“可否借大人手一用?”
闻言他狐疑地递出一只手。
容问将红豆尽数搁于他掌心,与他单手交叠相扣,将红豆往地上一撒。红豆刚及地面便化作一个个红衣粉面的小娃娃,在地上排排站好。
又将残息丢给他们,红衣小娃娃看见美食一哄而上。
这术法有趣,他俯身去看那一个个粉雕玉琢的小人,觉得甚是可爱。
复又想起容问还牵着他,不禁起了玩心,想逗一下这狐狸崽,便反手回握住,眼角眉梢一股风流劲,笑道:“这术式需要两个人吗?”
容问似乎被他吓到了,别过脸,支支吾吾地说,“不需要,我只是——”
“二位大人可是阿毛儿这边出事了?”容问话刚说一半,兰真进来了。
刚才三人谈论到一半,这二位不约而同向门外急行去,留下兰真一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也只能跟上来一探究竟。
闻声他赶紧松开容问,干咳一声收起玩心,正色道:“兰先生说的不错,这妖物并非冲我二人而来,而是为了阿毛儿。”
兰真看地上正在吃残息的红衣小人,心里了然,“既然如此,我便同二位一起去,妖物因兰沽而起,我作为兰沽人也算是赎一点罪过。”
他并不理会兰真这番冠冕堂皇的话,仅仅是因为兰沽人这个理由未免有些牵强,但他对背后真正的原因倒不也感兴趣,一点执念苟存两百年,多少都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找到妖物救出阿毛儿,他要跟着便随他去。
红衣小人吃完残息,身形倏然变大为寸来高,向容问作了个揖,循着妖物气息追踪而去。
三人紧随在后。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他们到了一处空旷荒原,远处灯火朦胧成一片,距勿州城已经很远了。
他们停在此处却不是因为妖物,而是借着月光可见二十米开外正有一人向他们行来,手里貌似还拎着个什么东西。
来者法力四散周身,霸道强劲,好像刚打过一架,不知是敌是友,三人同时警觉起来。
容问不动声色地挪了几步,到了他身前。
他隐约觉得此人有几分熟悉,再去看来人,一幅温雅相,额间一点朱砂色神官印,穿着一身绣星辰图的白袍,左臂上搭着一柄拂尘,右手拎着的正是被妖物掳走的阿毛儿。
阿毛儿再见他,冲他呲牙笑起来,半点死里逃生的后怕之意也没有,引的拎他的人微微皱眉。
看见这幅场景,明知稍稍松了口气,这个人他有些映象,正是他白天在船上与容问说的那位两百年前降世的神官——灵星君成难。
眼下这时节在下界碰见几位天庭同僚倒不奇怪。
“好久不见啊,灵星君大人,可还记得我?”他上前一步,朝阿毛儿温温一笑。
成难却不看他,反而眼神落在了容问身上,温雅相开口却极其冰冷,“自然。”
几百年光阴这灵星君倒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他拉过容问,向他介绍,“这位便是先前说过的灵星君。”
容问点点头,朝灵星君眼神见礼。
成难将阿毛儿放在地上让他自己站好,神色疑惑的看着一边的兰真。
他面色惨白,神色复杂,从方才开始便一直看着成难,眼神分毫没有挪动过。
明知心中纳罕,“二位认识?”
成难不置一词微微摇头。
“在下兰真,两百年前兰沽人氏,大人很像我的一位故友。”兰真此时才蓦然回神,苦笑道。
听见兰沽二字,成难下意识的微微皱眉,却不知原因。
收敛好情绪点点头,看着阿毛儿说道:“我此番下界只为带这小孩回去,前方凶险,好自为之。”
语毕他抓起阿毛儿就要走。
听他这言语,大概是认识阿毛儿的,但他这幅冷冰冰的样子又不过多解释。明知微微有些担心,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轻轻揉了揉阿毛儿头顶以示宽慰。
阿毛儿抓住他,也不笑了,难得的严肃起来,一张小脸皱的像个十二褶的包子。
成难顿时眉头拧的更紧,“恶神大人大可放心,他原本只是被我剥离的一段前尘记忆,保管不当误入了轮回成了人,我固不会对他怎样。”
听到前尘记忆这几个字,兰真如遭雷亟,猛然抬头。成难却并未看他。
“灵星君说笑了,如此我自然放心。”明知将二人之间的诡异氛围瞧在眼里,不动声色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