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十点整,下课铃准时响起。安静的教室立刻嘈杂起来,骂声、抱怨声和椅子拖地的声音汇成巨大的噪音,吵醒了在后排安睡的同学,又是一阵骂声响起。
负责值日的同学急匆匆跑到最前排,对正在收拾课桌的江远辰双手合十,讨好道:“班长大人,我今天有事要早走,你能不能帮我做值日,返校的时候给你带奶茶喝。”
江远辰莞尔一笑,“好呀。”
值日生欢呼雀跃地冲出教室,江远辰喊他跑慢点。
最后一本练习册塞进书包缝隙后,江远辰挽着袖子走上讲台,慢条斯理地擦掉板书,然后将板槽内的长粉笔挨个放回粉笔盒码齐。
对桌子,搬椅子、扫地、收拾垃圾箱,值日必要流程少年做得有条不紊,将垃圾装好放在门口后,江远辰提着散发霉味的拖把走向水房。
少年将拖把放水泡软后反复地推向水池角落,直到挤出来的水不再浑浊,这才捞起拖把头用手挤干水分。
北方冬天的水凉得骇人,江远辰只是浸了一小会儿,手指就已经红透了,少年哈几口热气暖手,却意外在手上闻到一股锈味,只能返回去多冲会儿手。
守在门口的魏莱看见江远辰回来,撇着嘴问:“怎么今天又是你干活?你们班的人都这么废物吗?”
江远辰一怔:“没关系,他们都有事要忙。很晚了,你怎么还没走?”
魏莱送给少年一个大白眼,“放屁!就是吃准你耳根软,劳模也知道很晚了啊,老子在楼下等你好久,好悬没冻死老子。”
江远辰回到教室埋头拖地,认真道:“你可以不等我的。”
魏莱倚着门框懒洋洋回答:“我们是好朋友啊,当然要等你一起回家。”
江远辰摇摇头,“我一会要去做家教,不走那条路。”
魏莱探头瞟过悬挂在后墙的时钟,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正在揉腰的少年,语气很不好,“江远辰,现在十点四十了,等你骑过去都快十二点了,你不睡你学生还不睡啊?”
江远辰还是摇头,“不行。”
魏莱拎起门口的垃圾,“差不多可以了,走了。”
江远辰背起书包,小跑到魏莱身边伸出手,温声道:“给我吧。”
魏莱把垃圾袋护到身后,“快得了吧。”
江远辰笑笑,跟魏莱一前一后下楼。
车棚里灯光忽明忽暗,江远辰半天没打开车锁,魏莱推着车子靠近,用手机给他照明,“你手咋抖得这么厉害,冷吗?我把衣服脱给你?”
江远辰摇摇头,“魏莱,我能用用你手机吗?”
魏莱把手机递过去,江远辰小声说了谢谢。
少年输入一串号码,然后把手机藏进宽大的校服袖子里,“阿姨您好,我是江远辰,我今天晚点过去行吗,学校里有事耽误了一会。”
少年的声音很清澈,语气始终很平和,像羽毛一样轻飘飘的,搔得魏莱耳朵有点痒。
他停下车子,走到江远辰面前当起人形立牌,替他挡着监控打掩护。
江远辰对魏莱笑笑,用口型说了一个“谢谢”。
少年长得很好看,脸巴掌大、五官很精致,像小女生似的,魏莱不经意间和少年对上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头。笑起来更像。
江远辰挂掉电话还给魏莱,“谢谢。”
魏莱快速捏一下江远辰软嫩的脸蛋,“我们是好朋友,谢我干什么,那边怎么说?”
江远辰拍拍魏莱的手,“陈阿姨会等我。”
魏莱有点不高兴,“那你周六周天都在那个学生家?不和我出来玩了?喂你可是跟我约好的!”
江远辰背着手踢踢车胎,没说话。
半晌,魏莱低头摆摆手,“算了,需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啦,他家在西城呢,很远的。”
“这么晚了,我还是陪你去吧,你忘了你上次被混混调戏的事啦?要不是被我碰上,还指不定会怎么样。”
“好吧,谢谢魏莱哥哥。”
“哎呀,别在这时候撒娇啦,我还生气呢!”
“嘻嘻。”
江远辰的补课对象叫陆星河,本市著名企业家陆建业的独子,十八岁,一年前因为聚众滋事和打架斗殴被学校勒令退学,之后一直靠家教补习功课。
只是陆星河的脾气很暴躁,几次对家教老师大打出手,久而久之就没有人愿意当他的老师了。
几个月前,江远辰代表学校到平城参加全国高中生辩论大赛,因为长相漂亮和温文尔雅的气质,意外被国内一所顶尖艺术院校的老师看中。
得知江远辰只有十七岁还是高三生时,老师热情邀请他在下半学期来参加学校举办的夏令营。
老师们表示江远辰如果愿意服从学校的调配去指定的专业学习,就业也服从安排的话,可以提前录取,同时江远辰四年在校生涯的学杂费全免,并保送研究生。
其实以江远辰的文化课成绩,想考进更好的综合类院校并不难,只是未必能获得这样的优厚的条件,所以在短暂的思考过后爽快地在意向合同上签了字。
做为梧桐中学立校六十年以来,第一个被名校破格录取的学生,江远辰返校的时候受到了校领导们的热烈欢迎,并获得了五万元的奖学金。
因为奖学金的创办者王邈先生人在国外,颁奖的事就由他的好朋友陆建业代劳,举行仗式那天,陆建业委婉地询问江远辰是否愿意做家教。
准备攒大学生活费的江远辰被丰厚的课时费打动,答应了。
陆建业的想法很简单,“江同学有文化又漂亮、温柔,陆星河再浑也不会和江同学打架的。”
事实证明陆建业的结论是正确的,面对一只懵懂的小白兔,陆星河有气没处撒,巴不得江远辰能立刻滚去平城再也不回来。
江远辰在门口脱掉鞋子,只穿着小熊袜子站在玄关处,少年乖乖鞠躬:“阿姨好,麻烦您等我这么久。”
陈红梅揉揉江远辰脸,笑着走进厨房,“乖乖不麻烦,房间都给小江老师收拾好了,我给你们切了水果,你们拿上去吃,要是不够就让星河下来再切。”
江远辰双手端着,“好的阿姨,谢谢阿姨。”
陈红梅拍拍江远辰的背,“大小伙子这么瘦,快去吧,阿姨去睡了。”
江远辰笑得露出八颗牙:“好——”
晚上十一点半,江远辰忐忑地敲响陆星河房门,一连串骂声瞬间撞进少年耳朵,江远辰蜷起脚趾,硬着头皮又敲了几下。
房门猛地打开,露出陆星河一张不耐烦的脸。
他有着一双上翘的眼,锐利的眉锋,因为生气而挑着,透着一股冰冷。
“你他妈的,阴魂不散是吧?”
江远辰被吓到后退几步,旋即举起果盘,结结巴巴地讨好雇主:“不、不学习、吃,吃水果。”
陆星河坐回床上,烦躁地揉着脑袋问,“江远辰你一个保送生不去玩,跑来我们家当家教,你图什么?”
江远辰讪讪开口:“课时费高。”
陆星河立刻翻出两沓红纱丢给少年,“拿着,快滚!”
江远辰:“陆先生付过了,我不要。”
陆星河捂脸躺平,“我困了,我要睡觉。”
江远辰:“可是阿姨说你下午才起。”
陆星河翻身对墙,“我就是不想学。”
江远辰:“为什么?”
陆星河突然很想给江远辰一拳,但想到少年可能会因此哭很久,烦他很久,所以还是忍住冲动,只以沉默做回应。
江远辰半天没等到回答,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借用你的书桌吗?我还有作业没写完,不会打扰你。”
陆星河“啧”了一声,“你房间不是有桌子吗,为什么要在我房间写?”
江远辰很坦然:“阿姨前几天拜托我多和你相处。”
陆星河瞬间戴上痛苦面具,“你他妈没事儿吧?”
“我还好呀……”
江远辰把练习册分门别类地摆在桌上,决定先做数学、其次英语、最后是语文和文综卷。
房间逐渐安静下去,只有笔尖擦过纸面的沙沙声。
私密空间被侵占带来的不悦,让陆星河始终无法心如止水,游戏也变得索然无味。
他直接挂机,侧着身子,百无聊赖地盯着江远辰背影,时不时往嘴里塞个苹果块。
陆星河这平常不怎么关注江远辰,这时认真打量,才发现平常忽略掉了很多事。
比如江远辰很幼态,一副没长开的样子,明明是高中生,看起来却像初中生。
衣品是小学生。想起江远辰的小熊袜子,陆星河默默在心里补充。
陆星河摊开手,莫名觉得江远辰的脚好像和自己的巴掌差不太多。
“江远辰你多大?”
“周岁十七岁。”江远辰从题海里拔出脑袋,回头对般大少年粲然一笑,“怎么了?”
暖色的灯光为江远辰粉白的肤色罩上一层薄纱,让五官柔和的少年看起来更加楚楚可怜。
猝不及防的美颜暴击,让陆星河上挑的眉缓缓落下,他慢吞吞缩进被子,随后拿起手机挡在脸前。
该死,好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