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萧连云说要把他引荐给一人时，林聿就差不多猜到了对方的身份，本意上他不想和萧璟竹有太多联系，但如果是对方主动找上门来，林聿也断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而且，他也确实有些想看看，知道自己的身份后，萧璟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现在看来，倒是没有让他失望。

“肖公子？”

萧连云转头，满心的复杂和不可置信在看到萧璟竹有些空白的表情时全部变成深深的沉默，他安静的坐下，有心想说些什么或问些什么缓解一下气氛，又因为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三缄其口，最终没有开口。

“……是你。”

或者说，原来是你。

萧璟竹一双眼从林聿进这天字一号包间开始就没有离开他半分，虽然面上看着若无其事（并没有），事实上却惊讶的差点打翻茶杯。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江南时无意中挟持过两次的人，竟然就是胞弟称赞不已的林聿。

等等。

萧璟竹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来。

林聿，林家。

他没记错的话，林家就是天宸国皇商，林聿如今接任林家家主，即为新一代皇商，而在他的计划中，之后要林家暗中去做的事可不少，两人迟早会有坦诚相见的那天，到那时……

萧璟竹可不觉得，发现挟持自己两次的人是皇帝是什么令人开心的事。

而且……

——你说你是商人，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粮食布匹、脂粉古玩，金银首饰，都有涉及一些。

——如此冗杂，管理起来岂非劳心劳神？

——有劳公子关心。

他！都！说！了！什！么！

在萧连云疑惑的眼神中，萧璟竹低下头狠狠灌了一大口茶。

“肖公子，这是渴了？”

“咳……是，近来天气燥热，一时失礼，林兄莫怪。”

萧璟竹差点呛住，却又说不出其他理由，只能顺着林聿的话往下，却不知自己的耳尖已经染上红色，衬着肤色越发莹白，也衬着口中的话名不副实。

林聿看着他故作镇定的模样，终究还是没忍心戳破近来多雨的事实，只面不改色的点点头，抬手帮他又沏了一杯。

林聿的一双手生得好，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看上去充满了力量，此刻这双手搭在天青色的茶壶上，指尖微微施力，动作行云流水般优雅，形容不出的赏心悦目。

“无论看多少次，宜修这沏茶的手法，都让我觉得惊叹。”

萧连云不是第一次看林聿沏茶了，这样的话，林聿几乎每次都要听他提起，到如今早已习惯，萧璟竹却因为他这一席话回神，注意到他话中对林聿的称呼。

“宜修？”

“在下字宜修，肖公子不介意的话，也可这么称呼在下。”

林聿笑着开口，言语中没有半分不自然，萧璟竹抿了抿嘴，先是叫了声'宜修'，而后不太自然的偏过头。

“叫我炳琛就好。”

刚才萧连云介绍他的时候说的名字是肖炳琛，实际上炳琛是萧璟竹的字，只是在他母后——也就是先后过世后，就再没人这么称呼过他。为什么让林聿这么称呼他他，萧璟竹也不知道。

萧连云闻言讶异的合不拢嘴，林聿不知其中缘故，顺势唤了句炳琛，听到09的解释后才有些怔然，但也就一瞬，还不等其他人察觉，这点情绪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相比之下，到现在还张着嘴的萧连云就显得有些不太聪明，引来萧璟竹颇为嫌弃的一眼。

萧连云：“……”

如果眼前这人不是他最敬爱的皇兄……好吧没有这个如果QAQ。

萧连云郁闷了，萧璟竹只当没有看到，转头神色如常地和林聿聊天，旁敲侧击的询问林聿去江南的原因，林聿总觉得他这样子像探爪试探的猫，干脆配合着被套话，见他眼底偶尔一闪而过的得意，心下越发好笑。

两人一个有意打开话题，一个有心配合演出，自然越聊越投机，等萧连云终于从'皇兄让林聿唤他字'的震撼中挣脱，两人聊天的内容已从茶道变成经商之道，林聿面前的茶都换了一杯。

“宜修大才。”

真正和林聿对坐饮茶过，才能切身体会到他的魅力，无论是两人你来我往思想上的碰撞，还是单纯的听他一人侃侃而谈，都是难言的享受。

萧璟竹甚至觉得，如果不是出在林家，不因为商人的身份无法参加科考，凭借林聿的学识，以三元及第的身份入朝为官也不是全无可能，这样惊才绝艳之辈不能成为自己的臣子，对一位帝王来说，实在是遗憾。

“炳琛谬赞了。”

自回帖见客，林聿听过类似的夸奖不知凡几，只是有更直白热切，有的更婉转含蓄一些。他确实也知道自己拥有丰厚的学识，但这并非因为他多有聪明，只是基于经年的积累和长久的积淀，若褪去一切回到最初，他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话是这么说，但萧璟竹终归和旁人有所不同，至少被他用晶亮的眼神注视着，林聿原本平静的内心意外感到几分欢愉。

果然长得好看的人还是有特权的。

林聿暗自感慨。

萧连云也很感慨。

皇兄和林聿一见如故，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单看皇兄欣赏的眼神，萧连云就觉得自己不适合加入两人的对话之中，他撑着头左顾右盼，目光落在窗外经过的一人身上，忽的眼神一亮。

“h……兄长，宜修兄，我方才看见云鹤轩关辞关掌柜，想下去和他打声招呼，你二位先聊，我去去就来。”

咽下险些脱口而出的称呼，萧连云顶着萧璟竹危险的视线起身离开，这下，包间里就只剩林聿和萧璟竹二人，后者语带歉意，却并无责备之意。

“青戈随性洒脱，让宜修见笑了。”

“哪里，青戈兄这样就很好。”

林聿看了眼窗外，这会儿功夫，萧连云刚走出茶楼门口，从后方追上那位关掌柜并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着和对方打招呼。

他并未多看，很快收回目光。

这样的神态太过于自然，萧璟竹本想问他是否真不在乎，又觉得没什么好问——任谁看到林聿的态度，都能看出他确实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是因为本性温和吗？

萧璟竹抿一口茶，脑中天马行空的划过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念头。

不愿承认，见到林聿之后，他其实一直希望萧连云能离开，留他和林聿单独相处。

萧璟竹在心里告诉自己，是因为他想为江南的事正式和林聿道谢甚至道歉，然而他本质上并不是会将这种小事一直放在心上的人，那两次遇到的若不是林聿，或许他早就将那段经历抛之脑后。

之后他也动过让人去查林聿身份的念头，暗卫站在身前待命，他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哪怕下达命令并不需要交代理由，古怪的心虚感最终占据上风，阻止了即将出口的话。

若那人不是林聿，若没有因为一时好奇来见林聿，萧璟竹也不清楚自己会不会彻底忘记江南的那件事、那个人。

“炳琛，有心事？”

竟然就这么坐在自己对面愣神。

林聿捏了块茶点，看着萧璟竹脸上变化莫测的神情，总觉得这位在09描述中统一了天下的皇帝陛下有些呆。

“嗯？没…没什么，只是想起江南的事，当时多有冒犯，也未来得及和宜修道谢。”

“举手之劳罢了，也算不上什么冒犯。”

林聿态度温和，被劫持两次的事显然没在他心中留下太多痕迹，如今说起，就好似当时两人萍水相逢擦肩而过一般，过于淡然的语气让萧璟竹脑中莫名产生一个想法。

——也许，在他纠结着调查林聿身份之事时，对方早已把他忘了个干净。

——对林聿来说，那两次的相遇可能还不如一盏悠香的茶。

萧璟竹感到些许不快，他将这不对的情绪压下去，若无其事的扯开新的话题，一直到落日西沉，余晖透过窗棂斜斜洒落，想到宫中还在苦等(?)的徐福，这才起身告辞。

林聿将他送至茶楼门口，等他上了马车离开，自己也转身不紧不慢地朝林府走去。

至于说好了'去去就来'却一直不见踪影的萧连云，林聿和萧璟竹默契的忽略了他的存在。

“家主。”

回到林府的时候晚膳已经准备好，林聿净了手，看着桌上一道颇具江南特色的酒酿圆子，鬼使神差的联想到萧璟竹，眼里也带上笑意。

“怎么想到让膳房做这道菜。”

“膳房正好有会江南菜的厨娘，老奴想着家主之前在江南住了一阵，许会喜欢那儿的菜色，就让厨娘试着做了几道。”

“你有心了。”

林聿对大部分食物没有偏好，但管家的一番心意，他自然不会忽视，厨娘的手艺也确实不错，一顿饭下来，竟是比平日多吃了一些。

“日后，这些膳食还是照常准备就好。”

“是。”

饭后还要处理些杂事，林聿在院中散了会步消食，卧房的灯光很快亮起，几个时辰后才熄灭。

合眼就寝前，林聿决定明日找个时间去逛逛云鹤轩，顺带结识一下多次送来拜帖的云鹤轩掌柜——化名关辞的上官家大小姐，上官倾辞。

世界主角一个两个的往他身边凑，这可真是件稀奇事了。